第一百一十章客满楼
一滴冷汗像毛毛虫一样沿着郭元宝的鬓角滑落，痒痒的，不断地刺激着他的触觉神经。

他果断地松开握刀的右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半点勇气去拔刀？郭元宝自问混了十多年，拿刀砍人、打断对方手脚的事他都干过，可是像眼前这种暴虐型的毒打，他真的做不出来。

作为一个旁观者，无疑更能体会到眼前血淋淋的冲击：从扭曲的大腿迸溅出的鲜血，粘满了钢管，喷溅在少年弯弯的睫毛。混混的身体早已停止挣扎，像一摊烂肉般堆在地抽搐

当心中的恐惧战胜八卦，女人们也是干瞪着眼睛，甚至忘记去遮挡自家小孩的眼睛，周围都是静悄悄的，诡异的可怕。

心跳猛烈、口渴、出汗和神经质发抖等恐惧时常见的生理反应，像瘟疫一样在围观的人群中蔓延，众人的肾腺素不断地分泌着激素，让他们的肌张力和呼吸频率直线升。

当啷——

双眼赤红的少年，终于气喘吁吁地丢掉手中的钢管，他的胸口拉风箱似得拼命起伏，忽然扭过头来，冲着郭元宝等人咧嘴一笑。

“噌噌”，所有混混都惊恐地后退半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手握钢管砍刀，直勾勾地盯着李炎。

哇——

一个站在榆树下的小男孩，被吓得跌坐在地，石头子硌到屁股，顿时哭声如雷，泪水鼻涕打湿了半片衣襟。

这声嚎哭好比是解散的号角，围观的老百姓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扯儿带女地作鸟兽散去。

黄菲菲手扶窗帘，眼神茫然地滑坐在地，那双空洞的瞳孔，恍若灵魂出窍

擦干净嘴角的污秽物，李炎用双手掐住耳垂，手脚冰凉，可是两只耳朵却滚烫通红。回想起刚刚的疯狂，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后怕，更遑论他人。

谢绝保安队长护送的李炎，完全没有理会郭元宝等人的反应，而是一个人独自离开，直到无人注意才疯狂地呕吐起来。凝望着瑟瑟发抖的手掌，反复在水沟里洗了十几次，可他依然能闻到指甲缝里的血腥味

李炎病了，从镇长家回来后就高烧不止，直到第三天清晨才渐渐退烧，可仍然迷迷糊糊的，忽睡忽醒。以他的体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生病的，可是连番的心理重压，终于将他压垮了。不过，只要他能越过心中给自己设下的这道坎，他的精神力量必定会有大幅的提升。

卷帘门哗哗响起，中心街的店铺纷纷开门迎客，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两天，凤台镇议论最多的话题就是李家，不是李爱国，而是他的儿子李炎。

听说就在镇长家门前，这个大家印象中的好学生，居然将大混混郭元宝给打了，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样的事情。

郭元宝是谁？那是凤台镇一霸，不说别的，单说每年冬天凤台镇的煤炭买卖，那就是郭元宝一个人垄断的，其他的煤贩子要是敢把煤车开进凤台镇，不管是本镇人还是外镇人，铁定被郭元宝纠集人手给打出去。

哪怕是外地的杂耍团来凤台镇搭场子，那也得先把宝哥请去搓一顿，再塞一把的免费门票，这才能够拿到演出“通行证”。

这么一个土霸王，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谁见了他不跟避瘟神似得？

可是前天下午却传来消息，说是郭元宝被李家小子扇了两个大嘴巴，更有人说他被李家小子打折了腿，一时间众说纷纭，孰真孰假也分不清了。但是，有一点众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李家攀一个贵人，就是青松大厦的那个大老板，市龙腾集团的董事长。

就在昨天晚，陈老板开着辆豪华大奔，带着漂亮性感的女秘，特意到李家来拜访过。那穿着气度，小镇人算是开了眼界，不愧是身家几十亿的富翁。

也不知道李家小子撞了哪个财神爷的大运，小小年纪就混得这么好，莫非这小子倒插门，给人家当了门女婿？

吃过早饭，李爱国来到儿子的卧室，把买来的酒精用棉花蘸，便在李炎双手的虎口处、手肘处、膝盖弯，以及脚踝处反复擦试，给他降温。

望着儿子稍显稚嫩的脸颊，李爱国实在无法想象，只不过转学一个月而已，怎么就发生这么多事呢？

从龙腾集团陈总的口中，李爱国才知道儿子之前说的公司武馆，规模都不小，而且不论武馆还是公司，现在的发展前景都非常好，可不是他口中小打小闹的东西。

还有就是儿子的性格，这小子抽了郭元宝两个大耳刮子不说，竟然用钢管把混混的腿砸烂掉，虽然陈总说这事他能摆平，不用担心伤者找麻烦，但是李爱国担心的是儿子的性格改变，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暴躁残忍呢？

吓吓郭元宝，防止那混蛋以后找家里的麻烦，这点顾虑李爱国能够理解，但是他无法理解的是儿子的做法。

李爱国真的很想把儿子摇醒，将一切问个清楚明白，可是老婆却反对他这么做。因为儿子要是想说的话，昨晚早就跟两人交待了，现在即使掰开他的嘴，也撬不出半个字来。

“唉，这小子向来报喜不报忧，这点倒是很像他老子。”李爱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盖紧酒精瓶，防止挥发。

“爸我想喝水”这时，李炎缓缓地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昏迷一天两夜的李炎，总算是醒了过来。

李爱国给他递了杯温水，又重新测了遍体温，看到一切正常，这才轻轻拉门，让李炎再躺一会儿。

李炎的病，来得突然，去得也很彻底。

下床之后，就着爽口的小咸菜和切好的午餐肉，喝了一小锅粘稠的米粥，李炎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吃饭的功夫，李炎将半睡半醒时的事，几乎都回忆了起来。

柳三和球队的朋、刘娜姐三个、还有陈柏明等人都来看望过自己。另外，姑姥爷的事搞定了，续签了五年合同。郭元宝也没来惹麻烦，看来他的震慑做法，还是很有效果的。

唯一让李炎迷惑不解的，是一本旧掉的连环画，老妈拿给他时，告诉他这是他昏睡的时候，指名道姓要老妈从箱柜里翻出来的东西。

“美丽的凤凰传说？”李炎随意地翻看几页，一股旧本的味道扑鼻而来，里面还夹着几只蠕动的小虫。

这本就是凤台镇幼儿园发放的读本故事，精美的连环画，关于凤台镇的凤凰传说。其中有一副画面，画的是雪花纷飞，而凤凰台附近却是冰雪消融，旁白文字写的是凤凰显灵，涅磐重生云云。

凤凰是百鸟之王，又名丹鸟、火鸟，传说分为五类，赤色的朱雀便是其中之一。朱为赤色，像火，南方属火，故名凤凰。它也有从火里重生的特性，和西方的不死鸟一样，故又叫火凤凰。如果凤凰台里真有一只火凤凰涅磐重生，阳火滔天，那自然是冰雪消融了。

中提到火，李炎自然是耐心地从头看到尾，不过想要从幼儿漫画里发现什么惊天秘密，显然是不可能的。

前两天还暖和得如同阳春三月，今天清早，天气骤然变冷，空中布满了铅色的阴云，等到傍晚李炎出门的时候，凛冽的寒风刮起来了，吹得人脑门子生疼。李炎虽然不惧这点寒冷，但还是乖乖地穿保暖内衣，戴帽子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否则老妈压根不会让刚刚病愈的他出门。

镇市场里边有一家很小的饭店，名叫“客满楼”，就在李炎常去的那家早餐店旁边。店招牌是个普通的灯箱，红底黑字，不过经历几年的风吹日晒，早已看不清面的字迹。

“客满楼”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平房改建的，后面的大间住人，前面是饭厅，平房外面又加盖了一间简陋的砖瓦房，也就是饭店的厨房。至于饭厅，满打满算能容纳六张方桌，十几个人同时用餐而已。

掀开墨绿色的棉门帘，李炎刚刚选了一张靠炉子的位置坐好，老板便拎着茶壶迎了出来。

“老板，给我来一个酒精锅，要西红柿炖牛肉。那个锅里给我多放点番茄酱，这样汤味儿够浓。再来盘宫保鸡丁，凉拌个猪耳朵，对了，千万别放香菜，我不吃那玩意，丢了怪浪费的。两盘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再来瓶小糊涂神，牛肉您先帮我炖着，等另外一个人到了，您再端来。”

李炎脱下帽子围巾，也不用看菜单，随便点了几样常吃的菜。

老板殷勤地答应一声，记好菜名，为李炎倒满茶水，到外面的厨房忙活去了。

今儿天气不好，阴冷阴冷的，客人也不多，直到李炎等的人来了，屋里才他们一桌两个人而已。

“小炎，你小子怎么有空请我吃饭啦？”

说话的人不过二十来岁，个子瘦高，留着小平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蹲在炉子边，搓搓手取暖，笑容满面地盯着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