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46章：十年之期
太乙殿中。

“我设了禁制，不会有人听到的。”无一真人面对这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身上的灵力缓缓消散，显然已经放下了戒备。老妇人冷冷一笑，不信他当真敢放下戒备，身形一闪，一掌夹着沙沙声传来，转眼来到无一真人跟前。无一真人的道袍随风而起，果真他竟丝毫不动，没有运起灵力抵挡。那老妇人明显一愕，这一掌顿时打偏，掌风擦过无一真人，打在了一条大柱之上，一个掌印赫然出现，跟着一片破碎的衣袂掉落在了地上。

无一真人看着那一掌留下的痕迹，反而微微一笑起来，说道：“师妹，你知道吗，这十年来，你躲在了哪儿，我寻了你好久……”原来这老妇人竟是无一真人的师妹，但不知道这老妇人为何落到这般下场，皓首苍颜，皱纹满面，一点也不像修真人士的模样。

“别蒙我了，你曾发过毒誓，此生绝不会离开终南山，你如何寻我？！”老妇人又气又恼，不免连连咳嗽了几声，声音在空旷的太乙殿里回荡不绝，好似她已病入了膏肓。

无一真人脸上露出关切之情，yù要上前扶她，她手里的拐杖一挡，瞪了一眼。无一真人立马不动，仍是很着急地看她，说道：“我虽然人在终南山，但心却系着师妹啊！这十年，我在终南山的rì子过得生不如死，我派了很多人下山打探你的消息，可是，你却音讯全无。”言语之切，这无一真人这么大把的年纪，居然说起情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显而易见，他对这老妇人倒也真有情意。

“呗！”那老妇人吐出一口浓痰，再一次咳嗽起来，脸sè更是煞白。她指着无一真人，怒道，“好你个无一，我多少废了点心机，跑到天涯海角，又化了身份，你居然也能找我，老娘算是低估你了！”

无一道人装作疑惑，道：“我又没出过终南山，怎么会找你，师妹，你说笑呢？”

“还和我装？！”那老妇人道，“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脸上的皱纹就起得比你衣服上的褶子还要多！我就说嘛，十年之期还有半年呢，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除了你，谁会知道我的秘密？！你说，那群丑鬼们是不是你派来的？！”

“师妹，你听我解释，我这么做……”无一真人摊开双手，上前一步，yù要解释。

老妇人不容他上前，说道：“我落到你的手上算你倒霉，既然这样，咱们按老规矩来，再赌一盘！”

无一真人无奈，只得说道：“既然你非要赌不可，能不能容我向刚才那个小娃解释解释，你伤了人，不解释的话，恐遭人记恨。”

“老娘怕过谁，还会怕一个小辈？！”老妇人不屑地回道。

无一真人微笑看了她一眼，那老妇人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他，自个儿坐在一个椅子上，坐下之后，手掌上已然多了一枚石子，她将石子悬浮在手掌心上，一边把玩一边看着殿外。

无一真人将结界散去，大殿之门也跟着打开。“进来。”门外走来两个人，正是苏郗徽和从长安城赶过来的苏萧衍。无一真人见到苏萧衍并未感到惊讶，他知道洛雨受伤这么大的事，苏郗徽定然会去通知苏萧衍。苏萧衍进了大殿，虽然刚才听了妻子之言，也对无一真人心存芥蒂，但也很是不失礼数，拱手拜了一拜。苏郗徽微微一顿，也不太乐意施了一礼。两人均朝那老妇人看了一眼，心中满是困惑。

无一真人先向二人介绍他的师妹，道：“这是我的师妹无云真人。”二人对这个老太婆更是心存怨恨，一听是无一真人的师妹，心道不敢得罪，只得施礼。无云真人并不在意二人是否行礼，只淡淡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别人叫我云衣。”无一真人淡淡一笑，又将苏萧衍夫妇之事简明说了一下。无云真人恍若未听，继续把玩那枚石子。

苏萧衍向无一真人拱手道：“真人，晚辈有事不明……”

无一真人摆了摆手，说道：“明白明白，老夫正要向你解释。”苏萧衍夫妇听他这么一说，不再言语，洗耳恭听。无一真人望了望那洒在大殿之中的一缕阳光，眼神好似穿过了滚滚红尘，越过了十几年的时空。他悠然说道：“我和师妹自小就生活在终南山，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光匆匆，转眼二十几年又过去了，师父见我俩彼此相爱……”

“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羞还是不羞。老娘什么时候喜欢过你，那是你自作多情！”无云真人插嘴道。

“好好……”无一真人只得改口续道，“师父那年逼着我们结为连理，我俩夫妻相敬如宾，整rì里你跳舞来我弹琴，生活不提多幸福美满了。可是有一天早上，师妹对着镜子里的容颜，愁眉苦脸，我就问啊：‘你怎么了？’她说：‘现在我貌美如花，可是若是过了三十年，我就人老珠黄，那就没有人肯要了。’我就说：‘怎么会呢，还有我呢！’”无一真人说的时候，还来个情景再现，深情地朝着无云真人，搞得无云真人避过脸，不去看他。旁边的苏夫妇想不到无一真人还有这么矫情的一面，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无一真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惜师妹还是太在乎自己的容颜了，就费尽心思修炼驻颜之术，结果一不小心，修炼之时出了差错，反而没有练成驻颜之术，倒是容颜越见衰老，不到一天就变成了老太婆的模样。我说：‘没关心，你就是变成枯骨，我也会一样爱你。’”说到这儿，他又看了一眼无云真人，无云真人明显一愣，好似也陷入了那段回忆之中。石子围绕在她苍老的面容下，滴溜溜打着转。

“可是师妹仍是哭了整整三天。我知道师妹很是在乎自己的容貌，因此怕她有轻生之念，就查找钟南山的所有上古典籍，终于在一本《述异记》里得知，青要山住着一位青女，她拥有返老还童之术，于是我马不停蹄赶到青要山，跪求了三天三夜，终于得青女的垂怜，告知了我修炼复颜内丹的法门。我曾说此生此世不离开终南山也是便是青女让我立下的毒誓，其实我就算不立下这毒誓，我也不会辜负她对我的厚托！”无一真人又看了一眼无云真人，一脸无可奈何，无云真人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师妹以为我见了她的容颜，始乱终弃，离她而去，将死之心更加，我来到的时候正好见她要跳崖直杀，幸好我及时阻拦，她才幸免于难。复颜内丹所用的材料极其繁琐，好在这终南山无一不缺，但也足足集了十年方可炼制一枚内丹。而这十年间，师父也已仙逝，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后来，师妹服用内丹之后，果然返老还童，美貌不差当年，我以为我和师妹又可以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但是一天，她又说：‘我要出去游历四方，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你想让我陪着，可是，我已答应了青女，如何能陪你出去啊，师妹？！”这最后一句是向无云真人解释的，语气竟有些哽咽。

“师妹让我背弃誓言，我自然不答应，我们修道之人，答应人家的事便绝不反悔，我就……我就批评了几句师妹。那是我俩结婚之后的第一次吵架。第二天一早，师妹就一气之下携着包裹离开了终南山，这一去足足有九年没有回来！

“她这一回来，相貌就如现在这般。原来这复颜内丹十年练成便有十年的药效。师妹以往太过于修炼驻颜之术，并不擅长修炼内丹，因此还得需要我帮忙。我心道这样也好，于是让她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修炼内丹，但她必须要跟着我呆在终南山。她不愿意，于是和我打赌下棋，她若赢便可得到复颜内丹，若输了便呆在终南山。其实师妹天资聪颖，在围棋之道上更是无人出其左右，但我还是拗不过她，便和她打两了这场赌。自然结果你们也知道，她赢了，吃过内丹之后飘然远去。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十年转瞬而过，我都算不清楚了。”

“算上这一年就有十个十年了。”无云真人在旁淡淡地说道，“你这老不死的，记忆力就是差。”

“人老了，记忆力自然不比年轻那会儿了，我们靠的都是习惯。”无一真人苦笑，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不再修炼仙术，也不招收弟子，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研究棋谱，我知道我就算再付出百倍的努力，我也赶不上师妹的半分，但是我只希望，我可以和师妹多下几子，然后我就可以多看她几眼，多问几点她这十年来过得好不好。其实，我完全可以不打这个赌博，可以逼迫她留下终南山。可是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我将她人禁锢在终南山，但她的心却不在这里，又有何意？她不会快乐，我也不会快乐！”

苏萧衍夫妇看到无一真人整rì地对着棋盘深思，想不到他表面上故意装作嘻嘻哈哈，其实内里却是那么凄凉。这无云真人也太狠心了，无一真人待她这么好，她居然还能安得心游山玩水。

无云真人手掌中的那粒石子旋转的速度减慢了下来，她转过头，抹掉眼角处的浊泪，回头就将那石子打在了无一真人的脑袋上，怒斥道：“死老头，既然你知道禁锢我的人禁锢不了我的心，干嘛要派人千里迢迢来找寻我，还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将我的容颜毁了？！”

苏郗徽虽然还是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是谁，但听无一真人诉说了他这一段红尘往事，对他的怀疑就少了下来。而在她的心中又无缘无故注意到了无云真人所说的那个青女，她好似以前就在哪儿听说这个青女，但无论如何，她就是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