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逢无语泪千行
曾益民一听,是王建兵的声音,回身向门口看去,王建兵已推开了门,在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王建兵一侧身,让后面的人先进,这时曾益民看到那人的模样,突然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腿也发抖,然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是她,真的是她。
十六年了,岁月的刻刀终是会在每个人的身体上刻下痕迹,她高挽发髻,轻蹙蛾眉,颧骨微突,颊面淡妆,长项削肩,颈上系黄色丝巾,身着粉红长裙。曾益民心中的第一感觉是:她瘦了,脸色有些憔悴,她皱着眉头,她不快乐?
楚江月抬眼看向曾益民,脸上一蹙,继而似是想展颜微笑,可是眼一红,扑簌簌掉下滚滚泪珠,但嘴里却没有一点哭声,她抬起手腕拂向眼角,想是檫去泪水,可泪水仍是成串滴下,滴在地板上,也滴在曾益民的心上。
曾益民努力地抬了下脚,向前跨了一步:“江月,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说完这句话,曾益民突然很想甩自己一个耳光。
“好了,好了,这样就好了”,王建兵好象很欣喜地说。
曾益民瞪着他:“什么意思”。
王建兵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一会再说,一会再说”。
这时楚江月稍稍收住眼泪,脸上带着点苦涩的笑说:“不用,我都知道,医生和妈妈谈话时我都听到了。”看着曾益民说:“医生说我有抑郁症前兆”。
王键兵“呵呵”假笑了两声说:“表妹回来两个星期了,那天我去看她,表姨跟我说了表妹的情况,说她现在不哭不笑,成天发呆,从她离婚后就开始有这些症状。”
“什么?离婚?”曾益民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惊诧地合不拢嘴。
“是,表妹三个月前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对方,之后她的状况就一直不好,从不出门,不哭不笑,成天发呆,表姨就把她接回了阳城,准备修养一段时间,前些时候去医院查了下,医生说是抑郁症前兆,要赶紧治疗,越往后症状就会越严重,他说现在治疗方法简单,让她有良好的心情,笑了或大哭一场就可能痊愈,昨天我就和表姨说带表妹出来和同学朋友聚一聚,这样才出来的,表姨开始还不同意,知道我会带她来见你,后来想半天才答应。”
曾益民看着楚江月,张嘴想继续追问,却见楚江月说:“我想孩子了。”说完,尚未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淌,悲凄幽幽,嘤嘤地哭出声来。曾益民伸手握住楚江月的一只手,只感觉小手冰凉,心里一紧,将她扶着坐到沙发上:“告诉我,怎么回事”?
这时王建兵打断了了他:“急什么,一会还有人来,等吃完饭,你们再聊,晚上你送表妹回去”。
曾益民闭上嘴,虽然心里很急切,还是站起来走到餐桌边,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楚江月,然后静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渐渐的楚江月收住了哭声,擦干眼泪,去洗手间整理妆容。
王建兵这时说:“她在家打扮了好长时间,一路上问我好多遍,那么在意你,你还说她不漂亮,你丫的找死呢你。”曾益民心中一动。
再过了一会,门口又传来了服务员整齐划一的问候声,在阳城的几位同学相继而至。
“呀,是我们班花回来了,好多年都没见你了,哟,大才子也在”。
“乱讲,什么班花,是校花好不好,益民现在也不能叫才子,要叫领导,你个笨蛋。”
“刘名、沈慧、陈思成、许兰燕….”
“毛头、三妹、靓崽、燕子、糊涂….”
包厢里喊着各自外号地,称名道姓,互相打着招呼调侃地,外加服务员穿梭着端茶倒水,一通热闹,稍许人已齐至,王建兵和服务员打过招呼,准备上菜,楚江月坐在主宾位,王建兵是东家,坐在她左边,其他的同学很自然地将她右边的位置空着,象是留给曾益民,曾益民也不想离开楚江月半步,就势坐了下来。不一会,菜陆续承上,曾益民推拒了酒水,连称晚上还有事,楚江月也说不会,两人都倒了杯果汁,大家也不勉强,各取所需,一边敬酒,一边聊侃校园故事,回首青春时光,曾益民注意到楚江月的脸色渐渐好转,也轻启笑颜了,这才放下些心来。
又过了一会,包厢门一开,李大拿口诵“打扰”,后面跟着一个拿着托盘的服务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瓶茅台,李大拿执着酒杯说:“曾秘书长与各位高朋光临小店,倍感荣幸,特来敬各位一杯,各位随意”。说完一饮而尽,随即也不停顿,又满一杯,单独与曾益民饮了一杯,然后说:“各位慢饮,吃得愉快,有什么不满意说一下,今晚七号厅六折优惠,这两瓶茅台算我送给各位品尝的,打扰打扰”,旋即躬身离去,曾益民阻拦不及,只好作罢。
王建兵笑道:“有个当官的同学就是好,又省我几百块,还白得两瓶茅台,呵呵呵。”
沈慧笑道:“不至于吧,王总怎么也小气起来了,几百块乐成这样”。
王建兵是土木工程系毕业,现在是阳城市一建司的副总经理,在阳城市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王建兵说:“不是几百块钱的事,那叫有面子,跟我们这个副厅级同学领导一起出来,办什么事都方便。”大家哄堂大笑。曾益民却摇头苦笑。
聚会气氛令人很愉悦,楚江月这时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可当有人问起她现在的情况时,她又脸色一谙,低头不语,王建兵马上一个眼色,制止了其他人发问。
结束的时候大家相约来日再聚,或邀楚江月去各家做客的,盛情一番后,便纷纷告辞离去。等大家都离开了,他们三人才走出酒店,王建兵对曾益民说:“我在表姨那做保证的,要自己将表妹送回去的,现在不作数了,我把她交给你,你负责送她回家,别太晚了”。曾益民点头答应。王建兵就自己驾车离开了。
曾益民对楚江月说:“我们去湖边走走,然后我再送你回去,好不好”。楚江月点头应允。两人便向湖边走去,湖边晚风习习,路边灯光朦胧,夜色寂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或是想着怎么开口。稍顷,终于还是曾益民按捺不住,站定身形:“江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楚江月抬眼看了看他,又把目光挪开,幽怨地目光望向那秋夜浩瀚的星空:“十六年了,你终于肯见我了。你没想到吧,现在我会变成这样,自从当年我爸妈逼我与他订婚,我所有努力的抗争都无效后,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恨你,恨了十六年,但究诘原因总让我不甘,现在,你总该给我个交代了吧,为什么,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埋藏了十六年了,我和我爸爸在一起时候,我从没有问过他,我忍了十六年,因为我知道从他嘴里说出来和你说的会是两种意思,我想听你说,当年我爸爸对你讲了什么,让你不再见我,背弃你对我许下的誓言?”那语气中满含幽怨和质疑。
听到这里,曾益民的心象是被人揪了一把一样,目光抖动,好象想通过这样的颤抖将这痛发泄出来。那一幕曾益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是他这一生遭遇的最沉重地打击,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是他刚毕业不久的一天,他正在家等待毕业分配的通知,王建兵突然跑到曾益民家里,把曾益民拉到房间,神神秘秘地说:“你和表妹的事我表姨知道了,今天她突然打电话到我家,把我叫到她家,问了我你的所有的情况,我全都告诉她了,最后她叫我来叫你到他家去,小子,你的好事来了”。
接到这个消息,把曾益民吓了一跳,旋即紧张地不知所措,满脑子猜测着楚江月的妈妈叫他去的目的,设想着各种问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硬着头皮曾益民走到了楚江月的家,也是副市长的家。
这是一个单门独院的小楼,院子里种着两棵金桂和一些花草,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满院飘香。院门敞开着,曾益民鼓着勇气敲了门,开门的是楚江月的妈妈,姓沈名淑仪,那也是一个全身散发着艺术气质的美丽女性,大家闺秀,出身阳城沈家,沈家是阳城的名门望族,前朝出过数名巡抚、总督的大家,在皖江名声显赫。
曾益民见面后鞠身一躬:“沈阿姨,您好。”
“哦,这是江月的同学小曾吧,欢迎欢迎,进来坐,江月去她姥爷家了,要过一会才回来。”
曾益民低着头进了屋,眼睛都不敢四处看,傻傻地站在客厅中间。
“坐啊,喝茶。”沈淑仪泡好茶端到曾益民手上,曾益民慌张地接过茶杯,瞅见一张沙发,就靠着沙发边缘坐下,双手端着茶杯放在腿上,仍然低着头。
“小曾,听说你和我家江月从高中就开始是同学,一直到大学,是吧!”
“啊,是”。
沈淑仪在对面的沙发上做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孩,长相端正,稍长的国字脸,面颊清瘦,剑眉大眼,一米七八的个头,穿着朴素,衬衫长裤,脚上一双篮球鞋,眉目之间透露出一股书卷气。
沈淑仪心中暗想:很帅气很有素养的小伙子,可惜了。嘴上却说:“我听我家江月说起你,在大学很得你照顾,今天叫你来,一是想当面感谢你,二是你楚叔叔有些话想问你,他在忙点事,马上下来。”
“不,不,不是,阿姨,我和江月是同学,我是男孩子,本该是我照顾她,可是实际上在大学里,还是她照顾我多一点。”曾益民脸上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们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分配的通知还没下来吧?”
“还没有。”
“想过要去哪里吗?要不要楚叔叔帮帮忙?”沈淑仪问道。
“不,不,不用,楚叔叔那么忙,这点事不好麻烦楚叔叔的”。
“不麻烦,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了走下来,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中透露着一种睿智的目光,三七分的头发,一丝不乱,方正的脸,身上白色短袖衬衫,灰色西裤,整个人透出一股平和的气质,这就是楚江月的父亲楚风,在人们眼里,他是一个谦诚君子,对人和蔼可亲,与人交往总能让人感到有种如沐春风让人信任的感觉。曾益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曾益民马上站起身来:“楚叔叔好”。
“好,好,你坐,坐”。楚风抬起手向下压压,眼睛看了看沈淑仪,沈淑仪马上站起来说:“小曾,你和楚叔叔聊聊,我上去有点事。”
“哦,”曾益民很是拘谨的回了一声。
楚风在曾益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曾益民这才坐了下来,楚风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这个男孩说:“今天请你到我们家来,首先是要感谢这几年来,你在学校对我们家江月的照顾,你们当时一起填报的同一所大学,我们也是知道的,我平时工作忙,她妈妈也忙,江月一个人在外面,我们照顾不了,能有你在她身边,很使我们放心不少,所以我们当时就同意了江月报苏京大学。我也知道你很优秀,听说在学校你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干的很不错,很得学校领导看重,有前途,你看这样,回阳城来,到市政府工作,我叫办公室把你的档案调过来,也算是对你这几年照顾江月的感谢,你看怎么样?”
曾益民惶恐地站起身来:这怎么好,太麻烦了楚叔叔了。”
楚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坐,坐,不麻烦。我知道,你很优秀,为政府选拔优秀的人才也是我的职责。”微微沉吟了一会,又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江月跟我说你们谈恋爱了,是这样吗?”
曾益民听到这个问题,猛地抬起头来,脸立刻就变得通红,他不知道楚风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也被楚江月现在就告诉她父母他俩的关系的胆大行为所感动,于是鼓着勇气说:“我…喜欢江月…”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
这时楚风打断了他的话:“呵呵呵,我对我们家江月很有信心,她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从小就是,我们对她很纵容,养得太娇惯,所以她身边一直都有些个男孩子追求是很正常的,以前她在读书,我们对这些事都不太在意,都认为是青春期的躁动,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是作为父母,在她毕业了要走向社会参加工作,以后还要成家立业,这些人生的重大抉择,应该是我们做父母的该替她着想的,这个相信你们都能理解…”
曾益民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他马上明白,这不是一次寻常的对话,他也显得局促不安起来:江月不在家,肯定是她爸爸为让她避开这次谈话给打发出去了。接下来会怎样?曾益民紧张地抬起头看着楚风。
“刚才你说,你喜欢江月,我们是这样理解地,有很多人喜欢她,都仅仅是喜欢而已,爱不是你们这些不韵世事年轻人嘴里的风花雪月,爱是要讲责任的。”说到这里,楚风加重了语气,面无表情,眼睛紧紧地盯着曾益民。
曾益民猛地站起来:“叔叔,我说的喜欢就是爱,我爱江月,我会有能力地,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的,请您相信我。”说完这番话,曾益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脸也胀的通红,面对着一个副市长、楚江月的父亲,曾益民感觉如负千钧。
楚风嘴角微微一抽,眼睛转向别处,不在看曾益民:“你是很优秀,但优秀不代表有能力,也许你以后能力会很强,但那是以后,现在不说明问题,我们为人父母,讲求的是现在的能力、家境,本来江月和你刚毕业,现在谈这个问题可能早了些,如果能过几年,你的条件和能力有所改观,也能解决问题,但现在有人来我们家给江月提亲了,所以这个问题我们就要提出来,江月姥爷家是本地的名门,很讲究门庭相当的,江月又是她姥爷最疼爱的掌上明珠,选择一个能照顾好她的人是我们的责任。对方的家境很好,和我们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男孩且是和江月从小一起长大的,有感情基础,他也很优秀,不比你逊色,更主要的是他现在有能力有条件能更好的照顾江月。你的家境与你自身的状况我们都已经了解,你父亲是二中的教师,母亲前年下岗,正在自谋职业,有一个妹妹在读高中,你现在是处于待业状态,试问你有什么能力能让江月过上好的生活,不说现在,就说再过几年吧,会有大的改观吗?你说你和你的家庭能照顾好江月吗?在我们看来,你们真的不般配。”
楚风的一番话字字诛心,好似冰刀霜剑扑面而来,将曾益民从未受过如此打击的自尊鞭挞的支离破碎,曾经高傲的心在楚风面前显得如此的脆弱,曾益民感觉自己现在就象一个不着寸缕的乞丐面对高高在上的国王,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面如死灰,嘴里最后挣扎般喃喃地说:“我爱她,我相信她也爱我,我们有共同的誓言,求您不能这样轻视我们的感情。”
楚风轻蔑地一笑:“誓言是浪漫主义者爱说的玩笑话,我刚说过爱是要讲责任的,这种责任是在平时的生活中,谈恋爱的时候可以只呼吸空气,但生活离不开面包,让自己爱的人跟着自己过清苦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负罪,让自己爱的人生活的更好那才是真爱,学会放手是生活中有时必要的选择,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认为这个道理你能想明白。”
曾益民目光呆滞地看着楚风,好像是想明白这些话的道理,可是没有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却又不能辩驳,他的心里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茫然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楚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当曾益民站起来,他冷酷地说道:“江月那里还是要解释清楚的,她很固执,希望你能处理好,不要让她受伤。另外我说话是算数的,通知会很快送到你家。”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整个人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痛,心好似被利斧劈开,鲜血狂飙喷撒,瞳孔收缩到针孔大小,曾益民站住身型,背对着楚风,用他最后一点清醒说道:“如果你想达到你的目的,就不要把我放在阳城。”然后再也忍受不住,奔跑着冲出了楚家。九月的太阳一点不见些清凉,流动的微风依然饱含着暑气,但曾益民只感觉全身冰凉,肌肉突突颤抖,体力快速消失,感觉不到一丝气力,挣扎着回到家中,将自己紧紧地锁在房间里,到这时强忍着不愿流下的泪水再也止不住,那如潮水般地思念像一张张胶片闪动在他眼前,继而又是楚风那严厉而轻蔑的面庞;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让自己爱的人跟着自己过清苦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负罪,让自己爱的人生活的更好那才是真爱,学会放手是生活中有时必要的选择。在此之前,曾益民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从小就聪明好学,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小学到大学从来都是被老师与同学们青睐,荣誉、赞美始终包围着这个阳光男孩,与楚江月在一起时,他始终都相信,他们会一生一世相守,凭他的才华与努力,一定能给心爱的人幸福美好的生活,所有的想法都是面对未来的,现在对曾益民来讲虽然很清苦,但憧憬与希望一直鼓舞着他,在所有希望还未起步就面临破灭是怎么都难以接受的,这种打击毁灭了曾益民的信念。从说服角度来讲,楚风的话直击曾益民的心灵,一个大半生都沉浸于揣摩人意的老江湖面对这个尚未涉世的白纸一样的年轻人采用了直面打击,一矢中的。不能给心爱的人幸福是一种负罪——强烈地自尊使高傲的心不愿去接受这种结局。然而爱怎么办,誓言怎么办?曾益民一甩脑袋:埋起来,让时间的挫刀去磨平这些记忆,即使这些是篆刀已刻在了心头永恒的痕迹,如果今生忘不去,那就带进棺材里,生死相随吧。决定总是在一刻间变得执着,犹豫在他回想起楚风那轻蔑地一笑时化成灰烬。
第二天早晨,曾益民去了王建兵家,将一封信丢给他,留下句“把信给江月”后转身离去,王建兵看他情绪不对,没敢问什么,就去了楚江月的家,把信给楚江月的时候,她感到很惊奇:那家伙很少写信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
当她打开信看到一半时,控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胆小鬼,混蛋,当我是什么人。”抓起信冲到楼下,找到她母亲:“你们昨天找益民了?你们对他说了什么?”一双泪眼满含怒火地质问道。
沈淑仪很平静地说:“我们就了解了下你们的情况,没说什么?”
“不可能,你们一定伤害了他,一定伤害了他。”楚江月怒吼起来,转身奔跑着向曾益民的家而去。
江月:
在我提起笔写这封信的时候,眼前全是你的身影,燕子矶头、莫愁湖畔、栖霞寺中,你我相依相伴,撒下地是你银铃般的笑声,留住的是永恒的记忆,真愿时针在那时便停摆,我便没有今日的悲伤。在昨天以前,我始终坚信我们的爱情会美满,我会用我的双手去创造我们未来美好的生活,我对这样的日子满怀憧憬,是无限的向往。
可是在昨天一位长者的话将这些憧憬击地粉碎,他告诉我我们没有未来,只有现在,现在才是最真实和有意义的,那些幻想和描绘在别人的眼中原来都是笑话,都是泡沫。
昨夜我很孤独,孤独且悲伤,但决定仍然做出了,既然不能拥有,那我便独自返回孤独,一个人去承受。我知道你会认为我是那么无情,我因为做出这无情的决定,恰恰是为了我们能更快地忘记这痛楚,去迎接美好的生活。你不要试着拼命去挽回,我知道你是一个大胆且能不记后果的女孩,但那只会伤你更深,这决不是我想看到的,我情愿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我不想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可这伤害却先来源于我,无奈的我只想它最短促,最轻微。不要来见我,因为我不想再做一个脆弱的男孩,因为我为保留那一点卑微的自尊挣扎地是那样艰难。
别了,我的爱人,今后我将不能在你身边守护,那么我只希望你能得到你的幸福。也请你放心,我将不再懦弱,青涩与稚嫩已被我抛弃,使自己坚强成熟起来是我人生的下一个目标。
别了,我的爱,这爱陪伴我的日子是我今生最美好的时光,放弃它我心中是那么的不舍,但是还是想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离开,忘记我吧,我不再值得你挂念,如果你不能,那就交给来世吧,如果我们有来世….
一个背弃誓言的人
当楚江月满脸泪水敲开曾益民的家门,看到的是曾益民的母亲刘世兰,她们见过多次了,刘世兰非常喜欢这个聪明美丽的女孩子,可现在她只能无奈的一笑:“益民没在家呢。”
楚江月也知道会是这样,她拉住了刘世兰的手说:“阿姨,我知道,你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他,我有话和他讲,求求你了。”
“他出去的时候都不和我们讲他去哪里,他叫我告诉你不要去找他,他没事,不要担心他,叫你要照顾好自己。“
楚江月听后,哭的更加悲伤:“阿姨,我会天天来等他,我知道他会躲着我,我想您告诉他,我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我愿意每天吃咸菜萝卜,过清苦的生活,只要他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我最怕的就是他不在我身边。不管我家人说过什么,那不代表我,他们也不能干涉我的生活,只希望益民他也不轻易放弃。”
在另一扇门的背后,曾益民努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的悲伤发出一点声音,任凭泪水在脸上川行,听着这些话,几次想把手伸向门把手,又控制着不打开门,把痛苦压向心底。
再后来,楚江月几乎每天都来曾益民家中等待,也每天都失望的离开。又每天被她父亲催促,他们把她安排到南江市文化局工作,她经过无数次的抵抗和每天的失望后,终于有一天,她来向曾平与刘世兰告别,她告诉他们她要去报到了,但她还会常来,并请他们帮自己说服曾益民,让他见她一面,她始终相信,只要他见到自己,自己就一定能说服他。
楚江月离开的时候,曾益民一直在悄悄跟随,在火车站的立柱背后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黯然地登上火车后,他的心像被剜去了一样,无神的双眼看着那火车伸向远方,腿上再无气力支撑住身体,依着立柱瘫坐在地,这些天来的压抑、孤独、悲伤伴随着这泪水在脸庞上纵横流淌,多少次他想冲到楚江月面前,拉她的手,大声怒吼:去他娘的贫富贵贱,我只要我的爱。但他又用千般努力去克制自己,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自私,为了她,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到家后,曾益民大病一场,虚弱的他制止了他母亲要去找楚江月的念头,以巨大的克制力将这一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病好后,他去了明阳,楚风在那一次谈话后一个月内就将他的工作安排好了,是在明阳市市政府工作,曾益民也想过不接受楚风的安排,这样好象是楚风用工作来做条件换取他离开楚江月一样,可是当楚风指出他没有能力、很卑微、很脆弱的时候,他感到自己需要这份工作,他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不再任人凌辱。
这期间楚江月一有空就去找他,甚至去了明阳,但都被他提前知道消息后躲开了,这样整整躲避了两年,终于传来了楚江月订婚的消息,她在其父母持续的压力下屈服了,两年来她也没能在曾益民那里为他们的感情结局讨个说法。在订婚前,楚江月将一封信交给了王建兵:“我知道你们都能找到他,他只避着我,你告诉他,以后不用了,但是,我恨他,一辈子都恨他。”
信很短,甚至没有称谓,只有短短十四个字:一朝嫁与他人妇,从此萧郎是路人。这是楚江月对他们的感情做出的最后的了断。曾益民看着这封信,痛楚压抑着胸膛,口中喃喃自语:其实我只是想你幸福,不想你跟我受苦,希望你能理解我,希望我做的是对的。至此后,鸿音渺渺,只偶尔听闻支言片语,但每次听到她的一点消息后他都在心里为她祝福。
听完曾益民的讲述,楚江月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抬起纤细的手摩挲着曾益民的脸颊:“你就是个傻瓜,你想没想过,在一个我不爱的人的身边和他一起生活,我怎么能够幸福,我用了十六年的时光来证明出这样的结果来给你看,现在你该相信了,只有物质没有爱的生活永远不可能幸福,只是证明这个结论的时间实在是长了些。”
一句话说的曾益民的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懊恼与羞愧充斥着他的胸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心中暗想:曾益民,你混蛋,你就是个大混蛋,有什么能挽回一个人十六年的时光,有什么伤害比这更重,还曾经承诺要永远保护她,结果伤她最重的人却是自己,这个人还是自己最珍爱的人。
这时楚江月又说:“在我父亲那里,女儿的婚姻变成了他仕途晋升的工具,这里哪有爱,他曾经高大的身型在我心中早已坍塌了,但我始终是他的女儿,于是我想,就让我来背负这一切吧,如果有一天我的肩膀承受不起了,我也就还了他们的养育之情。”接着,她讲述起在那个城市她身上发生的事。
楚江月的前夫叫杨培文,南江市人,在南江市财政局工作,其父曾任南江市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前些年官至副部级离休。楚江月的父亲曾在其职下任职,后调任阳城,任副市长,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他与杨培文的父亲交往密切,并依此频频升迁。楚江月在南江市生活的时候,两家人都在同一个大院里,杨家人都喜欢这个聪明漂亮的女孩,杨培文在初见楚江月,便惊羡其美丽,待到楚江月大学放假期间,他又见过楚江月几次,愈发不能自已,便缠着其母,要与楚家结姻,他母亲与楚江月的妈妈一说此事,正中楚江月父母下怀,于是楚风强势干涉,一系列手段下来,两个热恋又稚嫩的年青人根本无法招架就被拆散了。
楚江月去了南江市工作后,杨培文便开始对她展开疯狂地追求,双方的父母也为他提供各种条件,杨培文利用他的各方面的关系将楚江月的工作与生活照顾地面面俱到,即便如此,楚江月仍然对他不冷不热,就这样过了两年,双方父母都认为条件成熟了,便安排他们订婚,楚江月始终没能见到曾益民,也始终没能解开那个藏在心中的结,于是她想:就这样吧。生活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无奈。于是她写下了那封饱含着诸多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信,信发出以后,楚江月便认为那是一个结束,她要放下以前的一切,开始做一个贤德的妻子,因为她不愿做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一年后,他们结婚了,开始几年,杨培文依然表现出他谦谦君子的外表,从不与楚江月红脸,家中诸事都由她来决定。但随着他职务的不断升迁和楚风的意外下台,他的态度开始发生悄然的变化,经常彻夜不归,或频频出差,到家后总是说工作繁忙,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楚江月依然选择了信任,直到2年前,她才发现了他的许多秘密,那时杨培文被任命为南江市城投公司常务副总经理,主持工作。
“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回来,很快就睡了,我拿他的衣服去洗,在他的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新银行卡,还附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几个数字,我想这可能是密码,他怕忘记就记下来的。我用家中的电脑上网银查了一下,真的是密码,里面有300万,当时我就惊呆了,虽然平时他非常的小心,但我敢肯定他决不止这一张卡,因为他好像从不缺钱,家里的收入都是交给我的,他很少拿钱。他其他的变化还有很多,有一次,他说他出差,杨扬病了,我打电话和他讲一下,他接电话的时候电话里很寂静,他说话的时候旁边却有人发出了一点喘息声音,我听出来了那是女人的声音。“楚江月皱起眉头,脸上却难掩厌恶的表情:“于是我开始留意,几次他找理由外出,我悄悄跟随,他都是去了几家宾馆,我看着他进了房间,然后我找一个角落里等待,每次都是他先离开,过一会是一个女人出来,我暗中拍下她的照片,我一共拍下了三个女人,真无耻,他居然和三个女人保持着关系。我暗中托朋友调查了她们,一个是他的下属,一个是搞建筑工程的老板,一个是园艺公司的老板。这时我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我想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照顾这个家庭,把孩子抚养长大培养成才,为老人养老送终,这些愿望都破灭了,我怎么能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于是我把这些照片放在他面前,他终于放下了他的伪装,他用那阴冷的目光看着我问:‘你想毁掉这个家庭,毁掉我吗?’我说;‘想毁掉这个家庭的人是你,想毁灭你的人是你自己,我不告发你,因为你是我孩子的父亲,但我要离婚,我不想再面对你,面对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听我说不告发他,就脸色一变,求我原谅他,发誓说再也不发生这样的事了等等的话,我已不在愿听他讲话了,不愿再面对他,第二天,我就带着杨扬出来租房住,然后就开始着手离婚,他又用各种手段来阻扰,一直拖了两年,然后由法院判决离婚,但最后他还是用他的关系硬是把孩子的抚养权夺过去,我却毫无办法。我不想待在那个城市了,可我想孩子,我很担心,杨扬跟在他身边,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说完她又开始盈盈地哭泣。
从开始到现在,曾益民只是被悔恨所包裹,恨自己当年决绝地离开,恨那草率的决定带给楚江月的伤害,结果与自己期望的大相径庭,没能让最珍爱的人享受幸福,却让她承受着这巨大的伤痛。他紧紧攥住这个不幸女人的手,嘴里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那些事情交给我,我来想办法,我去省纪委举报他。”
楚江月轻轻一摇头:“你今天将我埋藏了十六年的心结解开,我知道了原因,我就不恨你了,只是想想当年的你怎么会那么傻,至少你该问问我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看中的是你的真诚、你的性情和你的才智,自从莫愁湖畔你我对天盟誓缘订三生,我就将我的心交给了你,可你为保留自己那可笑的自尊而弃我不顾,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都不能让你低下你高傲的头?”一番话说的曾益民羞愧难当,脸色通红.
楚江月低声一叹:
“怨你又能怎样,其实在我心里,能看到你现在很幸福,我很高兴,只是觉得遗憾带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至于他,你不能去省纪委举报他,算我求你,我不想让他进监狱,虽然他那样无耻,但他始终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想孩子长大了说是我将他父亲送进了监狱.”
曾益民心中一转:这几年中央查地这样紧,杨培文的问题迟早会被查出来,现在我去举报,也没有证据,等些时候吧,如果这次能调去南江,我就亲手拔了这颗毒瘤。于是嘴里“嗯’了一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情愿自己来承受,也不愿去伤害别人。”
夜静静的,晚风徐徐掠过湖面,带起轻微的浪花,人也静静的,似在沉思,回想那已逝的韶华。
过了一会,楚江月抬起头轻轻一笑:“我该回去了,今天能见到你和同学们,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我,我会开始我的生活。“
曾益民说:“明天星期天,我能去看你吗?”
“我妈妈在家呢,她可能不想见到你,在我身上发生了这些事情,她感到很愧疚,看到你会让她很尴尬。“
“这么多年了,在我现在看来,你父母当年也不全是想攀附,能让你有个好的生活环境也是他们的愿望,我能理解,我不怪他们,要怪就怪我,一个不懂世事年轻的傻小子为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所做的蠢事,却深深伤害了你。”
“好了,别再懊恼了,明天你来,我在家等你,你给我说说你的经历,让我了解下你是怎么走过来的。”楚江月反过来安慰起他来,这让曾益民又难过又感动,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体贴别人。
曾益民拦了辆的士,将楚江月送回了那依然还在的小院,有些陈旧了,但院里那两棵桂花树却依然散发着它们淡淡的清香,仿佛一直在等待它们主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