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对方发了沈春光的照片
老麦大概是中午时分到了水晶宫,一进门见到里头“群兵围攻”的局势也是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睡个女人还睡出国际纠纷了?”也真是难为他,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有心情开玩笑。
昨天夜里他突然接到关略的电话,要他赶来腾冲一趟,路上基本也已经把情况都了解清楚了。
关略亲自替他沏好了茶。
“坐吧。”
“大老远把我叫来这鬼地方,就知道你肯定没好事。”
“嗯。让你过来收拾烂摊子!”
“我不!”老麦撇嘴,“你还真打算把这事往九戎台身上揽?”
“那你觉得目前这情形我还推得掉?”
“当然,这事跟九戎台有什么关系?”老麦就不明白了,“说穿了那女人也不是水晶宫的人,她自己犯贱要去勾搭昂莱,至于两人在包厢里做了什么,昂莱怎么死的,这跟我们场子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昂莱的死因到现在还没查明,对方又不接受尸检,就一个电话要你去缅甸面谈?这不摆明了要下套么!”
老麦说完,自己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吓。
关略却已经淡淡笑出来:“你这回总算没有太笨,看明白了?”
“不是…”老麦脑子里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蛛丝马迹,但很快又消失,他越发蒙圈,“你的意思是……”
“什么?”
“你怀疑是…”老麦顿觉头上盖下来一张天罗地网。他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睁大眼睛盯着关略。
关略依旧气定神闲地摸着杯沿,杯里热气翻腾,他伸到嘴边闻了闻,半边眼睛被雾气盖住。
那双平时总是淡淡,关键时候却能化为利剑的眼睛啊。
老麦看得毛骨悚然。
“老九,你想怎样?”
关略笑,喝了口茶。
十一月,深秋。腾冲空气中都能闻到树叶的枯焦味。
老麦预感不妙。
关略将茶杯放到桌上:“云南地处边境,这地方一直不安稳,当年老爷子在的时候就屡屡出事,可知道为何他还要让迟峰过来管吗?”
“为什么?”这也是老麦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迟峰当年是因为“犯事”才被关钊荣发配到云南来的。可如果云南是多事之地,就更不应该把迟峰调来这里。
“迟峰性情太燥,但其实人不坏,老爷子在的时候他也算尽心尽力,最重要的是他心不贪。”
“什么意思?”
“云南这地方虽然地处边境,说白了穷的地方很多,可如果你贪念重一些,可以生钱的门道也很多。”关略的手指慢慢沿着杯沿滑动,“当年云南这边全是路子,走私柚木,石料,药材,贩卖野生动物,偷渡。从蛇头手里低价购买缅甸女人,这些都是生钱的道,自九戎台成立以来就已经存在了,而且根枝日益繁密,换谁来做云南片的主事都不可能清净。”
“所以老爷子才会把迟峰调来云南?”
关略笑:“对,迟峰跟了老爷子快三十年,老爷子对他还是知根知底的,把他调来云南老爷子也知道他早晚会生事,但他不算太贪,捞钱有底线,这是老爷子比较放心他的地方。”
这也确实是实情。
迟峰这些年在云南算是捞足了,不过他也只是碰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最大一桩门道也就是跟苏闳治勾结一起做石料走私生意,但这些都还算有底线。
“九戎台几万兄弟,光云南片就有三四千人,三四千人都要靠着这些门道养活。所以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能原谅迟峰当年跟苏闳治所做的事。”
“那既然这样为何三年前你又要对迟峰下戎贴?”
那道戎贴一下去就意味着迟峰要回云凌领罚,因为犯了帮规里禁止的事。
关略却不回答老麦的问题,而是径自端过他面前那只空杯子,里面已经放了一些洗好的茶叶,他晃了晃,问老麦:“看到里面有什么吗?”
“茶叶啊。”
关略不动声色地拎了水壶往里面浇了一点水。
“现在呢?”
“水!”
“颜色!”
“普洱吧,深红色。”
“所以这就是一种平衡,水将茶叶泡开来,茶叶将香气散到水里面去,可是茶叶和水本身不会相溶。”
“你的意思是…”
关略知道老麦听不懂,笑,将杯子里的茶晃了晃,茶叶顺着水往下沉。
老麦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已经快没耐心。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关略丝毫不急,继续晃着手里小小的骨瓷茶杯:“其实道理很简单,九戎台里的人便是这杯子中的水,而帮里的规矩便是底下沉的茶叶,规矩都是立出来制约人的,没谁愿意乖乖听话,可如果这几万人没有规矩,九戎台就不会发展成为现在这番样子,所以规矩制人,也能扶人,就像茶叶和水一样,明着不相溶,但其实已经化到了一起……”
关略一番说辞,着实让老麦惊讶,可是道理确实如此。
“那么你呢?你是水还是底下沉的叶子?”
关略笑,将杯子放下:“我既不是水也不是底下的叶子,我是在旁边泡茶之人,必须掌控好水温和茶叶的量,水太烫不行,太温也不行,茶叶太多不行,太少也不行,差一毫泡出来的味道都会不妙。”
说话间关略已经将手里的一杯茶沏好,将它放到老麦面前。
“你尝尝看。”
老麦接过去,抿了一口,茶香四溢,温淡刚好。
“难怪老爷子生前就爱喝你泡的茶。”
“因为我有分寸,一毫一厘都拿捏得刚刚好。老爷子希望九戎台千秋万代,谁来破了规矩都不行,但几万人总得吃饭,有些门道根本洗不干净,所以要平衡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只能靠我手里拿捏的度,加之九戎台几十个片区,每个主事都有私心贼胆,哪些我要治,哪些我得装瞎子,这里面的一杆称我必须端得刚刚好。”
这是关略坐主位以来第一次谈论这种话题,坐在水晶宫中庭树下的木椅子上。
面前那杯茶快要凉了,老麦一口气喝尽。
九戎台说白了是一群流氓地痞起身,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许多事情都介于黑和白之间,关略要带着几万名弟兄在灰色地带求生存,老麦清楚他稍稍偏差一点便有可能尸骨无存。
“我就知道老爷子当初扶你上主位很明智,你小子大脑里的沟壑弯弯太多,心里一笔笔账算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关略还是笑:“那你就错了,老爷子让我坐主位可不是因为我脑子好使。”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关略讲一半却停了,“这事以后再说吧,我跟你讲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坐在这个位置,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当年我能动迟峰,现在也能动范庆岩,当初怎么把他扶上去的,现在我就怎么把他拉下来!”
关略起身回后堂的时候老麦还站在那棵树下,面前那杯茶已经被他喝干了,只剩里面湿湿的茶叶。
“老九……”老麦突然追上去。
“还有事?”
“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当年迟峰如果见了戎贴按期回云凌,你是不是会对他网开一面?”
关略顿了顿,略微颔首:“是,可惜范丽丽和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死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他用错了方式,他不该绑架楼轻潇和唐惊程。”
唐惊程在那次绑架中肩部受了一枪,关略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她中枪时那双像刀刃一样锋利的眼睛。
“所以这次范庆岩用沈春光引诱你去缅甸,你也是非去不可?”
“当然,这笔账迟早要算清楚的,只不过范庆岩比迟峰还要蠢,他不但用错了方式,而且用错了人。”
在关略眼里,沈春光怎么可能和唐惊程一样!
唐惊程是独一无二的,死了,便再也不会有别人!
……土纵纵扛。
大概傍晚的时候范庆岩又接到了缅甸那边打来的电话,甚至收到了一张对方发过来的照片。
范庆岩拿着去找关略。
关略正在抽烟,眯着眼睛看了眼凑过来的屏幕,上面便是那张照片,照片中的沈春光穿着一件红色笼基,被人绑在一棵类似于棕榈树的树杆上,头向一边歪着,身上的衣服半湿,意识似乎不大清醒……
关略抽口烟,表情丝毫未变:“对方怎么说?”
“说还在等您过去…”范庆岩举着一直留意关略的表情,他眼波很淡,只是吐出来的烟圈绕在他面前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阴沉。
“索明德说如果十二小时之内再见不到您过去,他就把沈春光扔到军营里去了。”
“扔到军营里去”的意思很好理解,就沈春光那张脸,还不是一只小绵羊被扔到狼群中吗?
关略迟迟不给答复。
范庆岩等急了,又催了一句:“九哥,您这边怎么说?”
“你看呢?”
“我看啊…按我看您就甭过去,缅北那边成天打仗,死个将军也不算什么事,更何况索明德用这招也无非是想讹我们九戎台的钱,真是天真,他还真当您稀罕那姑娘呢!”
范庆岩说说自己倒先笑了出来,好像索明德用沈春光当诱饵真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关略依旧没吱声,只是伸过手去用指端在屏幕照片上点了几下,所点之处刚好是沈春光的脸。
范庆岩看不懂关略的意思,这男人做事向来手段很深,他不免心里又升出一些恐惧。
“九哥,您看…”
关略将手指收回来:“不看了,叫人备车吧。”
“备车?”
“不是说让我十二个小时内赶到克钦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