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翻遍瑟瑟给我写的书信，我岳父武阳侯应是独子，没见她提过有什么堂兄弟，甚至表兄弟都没有。”季洺秋还在想刚刚那道短短的圣旨，头疼的很，“不过柳氏这事好歹还有个刘乙，不算毫无头绪，这圣旨里说的事才真是突如其来”
祖重南翘起了二郎腿，向后靠着太师椅：“哼，当真是突如其来么？你在我面前装什么糊涂。”

祖重南没说错，圣旨中所说季洺秋早有猜测，只是现下成了真一时让他有些无法接受罢了。

季洺秋喉咙发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拿着圣旨就要走：“如米喜欢抱着人睡，我去陪他。”

祖重南一听他提起自己的小学生就来气，抄起桌上放着的空茶盏用了十成的力气砸在了徒弟右腿膝盖后面。季洺秋一个没站住，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你还敢在我面前提元苔？”祖重南站起来踢了季洺秋一脚，“跪好了。”

季洺秋当真跪好了，他不仅跪好了，腰板还挺的笔直，抬头看着师父：“我是认真的。”

“我听你放屁。”祖重南啐他一脸，“当年是我不说，你还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北陆王一起去苍州的花街柳巷干嘛去了？”

季洺秋一时间无话可说：“当年我确实是个小混蛋。”

祖重南又踢他一脚坐回椅子，看徒弟跪着就要转过身来脸对着自己：“你就冲着门跪吧，我看见你的脸就烦。”

“哦。”季洺秋答应一声老实不动了。

祖重南其实已经找了江柳将能问的都问清了，他看了眼徒弟的后脑勺：“元苔一个雏儿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为了他也为了你，你都不该招惹他。”

季洺秋重点却全在雏儿两字上面：“啊？如米还是个雏？”

祖重南的本意根本不是如此，他一听就徒弟往这上面扯就又想再给他一脚：“我怎么知道？不过还在松阳时，我听花街的姑娘提起过他。说他是个怪人，有时会去点一两个姑娘过夜，但也就只是抱着姑娘清白的睡一觉罢了，后来索性就连去都不去了。”祖重南顿了一下，心想自己怎么就被徒弟带跑真说起了这档子事，他叹了口气将话题又扯了回去，“元苔心里干净，没那么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你看着你手上的那封圣旨，再仔细想想吧。”

季洺秋身子僵了一下，半晌开口道：“师父，我放不开他，你打死我吧。”

祖重南了站起来，一股火气翻了几翻终究是压了下去，他看着徒弟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出去了。

季洺秋又在原地跪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回了房间。

坐在书桌旁打开信筒借着烛光又将那道圣旨看了几遍，季洺秋看得心烦意乱，胡乱卷了一下扔在桌上去看睡在床帘后的牧青远。

牧青远还没醒，不知是因为被子太厚还是因为刚刚喝了药，额头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皱着眉睡的不是很舒坦的样子。

季洺秋坐在床边用方巾帮他擦了汗，看他舒展开眉头，心里忽的莫名安稳起来。

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也脱衣服躺了进去，刚躺好，牧青远就熟门熟路的翻身偎了过来，手脚并用的缠在了他身上。季洺秋心头一软，低头在怀里舒展开眉头的人额头上亲了一口。

牧青远这一觉一直睡到快到丑时才醒来，季洺秋心中有事，他没有睡意，只是闭着眼睛假寐，怀里人一动就睁开眼睛问：“醒了？”

牧青远烧已经完全退了，他还没彻底睡醒，睁开眼睛没有焦距的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季洺秋，又闭上了，他是被憋醒的，嘴里含糊不清的抱怨：“外面冷，我不想起来尿尿。”

牧青远还没彻底醒的时候有什么说什么，乖的很，季洺秋闷声笑了：“屋里有夜壶，我差人加了两个炭盆，冻不着你。”

牧青远还是不满意的蹬了两下腿，闭着眼睛把脸埋在季洺秋的怀里没动静，就在季洺秋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才撑起身子慢吞吞的从被子里往外爬。

季洺秋侧躺在床上，一手支着头，借着桌上点着的烛光看牧青远光着身子走到卧房的隔间里解决了三急后回来喝茶润嗓子，问他：“好点了没？饿不饿？我让下人给你煮碗粥喝。”

牧青远摇摇头：“深更半夜的，不麻烦了。”他喝了两口茶看到不远处书桌上的圣旨，“祖公来过了？”

季洺秋道：“来过了，还踢了我。师父骂我不该让你病了，还说我不该招惹你，”他说着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把我后腰都踢青了。”

牧青远撇了撇嘴根本不信，走过来掀开被子要看，被季洺秋顺势一把扯上了床，翻身压在了下面就要亲他。

牧青远边笑边伸手去挡季洺秋的嘴：“别别，我风寒还没好，传给了你就不好了。”

季洺秋根本不管，抓了牧青远的手腕压在他身子两侧，低头亲了个够：“别把我和你这书生的文弱身子骨相提并论。”

两个人这么在床上闹了一会儿，就在快要的时候季洺秋停了下来，他把头埋在牧青远的颈间印了个印子：“先等你病好了。”

牧青远被他挑了起来，小腿蹭了蹭季洺秋的腿：“多发发汗好得快。”

季洺秋难得当了一回柳下惠，坚持道：“等你病好了。”他从牧青远身上下来，把人抱在怀里，“还不到丑时，接着睡吧。”

牧青远睡了一个下午，再加上烧也退了，现在精神的很，一时间睡不着，想起方才桌上看到的圣旨，忽然发觉哪里奇怪，他问季洺秋：“我刚刚瞄了一眼，圣旨白玉为轴绫锦书旨，好像是专门降给一品侯的旨意。”

季洺秋和牧青远一闹，原本暂时已经忘了圣旨的事，现在一提就又想了起来，他毫不犹豫的撒了谎：“那是给汀子的旨意，师父交给我让我给她罢了，圣上给我的只是一道口谕而已。”他不愿再提这事，把牧青远的手抓着按在自己后腰上转移话题，“我后腰真的疼的很，你帮我看看，看师父是不是真的踢青了。”

反正现在也睡不着，牧青远坐起来把季洺秋翻了个面让他背朝自己侧躺着，掀开被子低头去看他的后腰。

祖重南确实是把季洺秋的后腰踢青了，不仅青了，还青了一大块，牧青远只凭借从桌上烛台的微弱烛光就看清了，他怕疼，马上身受同感，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疼吗？”

季洺秋听到这话翻过身来看着牧青远，眼里全是笑意——“疼吗？”这句话，自从他母亲去世后就再没听人问起过了。

季家的男儿不应该喊疼，孬种才喊疼——季老爷子的家教向来如此，在这种在家教下，久而久之的，从不喊疼的季家公子一个个的就似乎真的成了不会疼的铜浇铁铸之躯。

季洺秋笑眯眯的，直把牧青远看得浑身发毛才点点头说：“刚刚就说了，疼。”

牧青远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伸手去捂他的眼：“什么人啊，疼还开心成这样。”他捂着季洺秋的一双笑眼问他，“你房里可有药酒？我帮你涂。”

这不是牧青远第一次捂着自己的眼睛和自己说话了，季洺秋忍不住想看被温暖手心遮掩住的人是什么表情，伸出右手食指勾着牧青远的手往下拉。

“药酒是有。不过元如米，你脸红什么？”牧青远听季洺秋这么问他。

原本遮着眼睛的手现在盖着嘴唇，季洺秋每说一个字手心都会被他说话间的喘息撩拨的发痒。

牧青远的脸更红了，他也奇怪自己怎么就因为季洺秋的目光窘迫起来，恼羞成怒从被子爬出来：“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药酒放在哪？我去拿。”

“在书架左侧的那个格子里对，就在六韬旁边的那个格子里，”季洺秋很是有兴致的看着牧青远没穿衣服的背影，“哎，如米，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

牧青远从格子里翻出药酒：“嗯？什么事？”

季洺秋的目光在牧青远腰部以下打转，咧嘴笑了：“你的屁股长得特别好，不大不小，不过不失，”他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松阳城第一次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屁股和我的手刚好契合，做的时候嗷！！！”

牧青远松开掐他后腰青处的手，边开药酒瓶子边骂他：“你死不死啊你！”

季洺秋笑得更开心了，厚颜无耻的说：“不死，死了谁和你睡觉。”

于是在这个落雪的冬夜，从剑蓟别院的主人的卧房里，传出了战场上不避斧钺的英勇将军的呼痛声：“哎哎疼，你别掐了，我那儿本来都青了哎你怎么掐的更狠了？？？好如米我错了好好我闭嘴我不说话了啊！！你怎么还掐啊！！！！”

这么一闹腾的结果就是两人直到寅时才都睡下，季洺秋带兵，身体的惯性让他在鸡鸣时就醒了，他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再加上手脚并用缠在自己身上的牧青远抱他抱的死紧，季洺秋没打算起来，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牧青远本来就在生病，现在自然也不会醒，昨夜睡着时就已经快天亮了，两人就这么一起沉沉睡到快正午才接连醒来。

牧青远已有十个时辰没吃饭，昨夜醒来时还不觉得饿，今日一醒肚子就先叫了起来。

于是季洺秋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声响就是牧青远肚子抱怨的咕噜，他闷声笑了一会儿，起来穿衣服对还赖在床上的牧青远说：“你先躺着，我让下人给你做些好消食的菜，再让大夫给你看看好些了没。哦，对了，你今日的药还没喝吧？”

牧青远听到喝药就发愁，一点点拉着被子往上盖着自己的头，整个人躲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撒一秒就能被人识破的谎：“喝了。早些时候你还在睡，你家下人把药煮好端进来让我喝过了。”

经历过昨日祠堂的交心后，季洺秋之前一直隐隐感觉到的两人间的无形隔阂终于消失无踪，没了隔阂，季洺秋对牧青远那从初次一见就扎根心底的名为情爱的种子一夜间生长的肆无忌惮，茁壮无比，而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他现在怎么看牧青远怎么觉得可爱，这种三岁小孩一样躲避喝药的方式在他眼里就更加可爱了。

“哦，是吗？”季洺秋语气含了笑意没戳穿他，“那我让下人给你做些饭端来，你躺着吧。”

牧青远闷在被子里没说话，听相拥一夜的人的脚步声远了又近了。

“还有一件事我从昨日见你时就该说了，”牧青远听被子外的人在床边坐下说道，“你们南方话怎么说来着？”他听季洺秋顿了下像是在想，然后露在被子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我欢喜你。”

这四个字季洺秋说的轻极了，像是两人欢爱时低哑的耳语，牧青远的脸登时就烧着了。

季洺秋当然知道他脸红了，这次没坏心的继续逗他，正准备起身出去叫人给牧青远做饭去袖子就被拉住了。

牧青远还是躲在被子里，用家乡建德话说了一句诗：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北人听不懂南语，但从语气上也能猜出这是一句告白，季洺秋眼睛里全是笑，他问牧鸵鸟：“如米，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牧青远终于从被子里露出头，看着季洺秋用官话又说了一遍：“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他原本还想说接下的那句“南风知我意。”，可被季洺秋附上来的吻堵了嘴。

昨夜被迫打断的事比季洺秋的预期要早许多有了序章，床帘摇动，还饿着肚子的人被另一种方式喂了个饱。

京都芍阳。

芍阳宫内前几日落的雪几乎化尽了，都说化雪时比落雪时要冷上更多，原本就体弱的陛下怕身子出什么差错，停了三日早朝。

虽说不上早朝，可该批的奏折依旧要批，该见的臣子也还是要见。

牧青璞身着绯色官袍跟着大太监贯云一路走到翠华殿，他看着低头看奏章的稽惠行礼道：“臣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