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篇 第三十六章 重逢
一连多日,玄启沉浸在喜悦中,在他眼里,汴城中的一切仿佛添了光华,绚烂夺目。
这几日,他的翎王府好不热闹,所有的侍卫和仆人进进出出,为王府换旧添新,张灯结彩。
几日下来,原本肃穆的翎王府多了些光鲜的色彩,焕然一新。
下人们私下议论:“不知是否幻觉,近日,翎王脸上竟多了几分笑意。前几日有侍女无意打翻王上亲赐的玉砚,翎王竟未过多责罚。这一切的不可思议,也许是因那位即将到来的神秘贵客。”
正月十八这日黄昏,雪后初晴,西边的天空布满了云霞。一辆马车从城南的殊同馆一路向东,在翎王府门前停下。
一位英俊的男子从车头跳下:“姑娘,到了。”
女子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冲男子微微一笑,在男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苏卫,有劳了。”
苏卫朝她行礼:“姬姑娘客气了,我家主子入宫面圣未归,命小人先带姑娘和莫老前辈入厢房歇息。”
正说时,一老汉在一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抢言到:“殊同馆住着倒也舒坦,你们翎王非要接我们爷俩到这王府来,倒是有心了,小妹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说完给了身旁的女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舅舅,知晓了。”姬千凝被莫老看得不自在,冲他撇撇嘴。
一旁的苏卫只觉的好笑。
“苏卫,烦请带路。”这一路上,舅舅没少打趣她,姬千凝怕他又调侃自己,忙撇开话题。
苏卫忍着笑,带两人入了府门到各自的厢房。
姬千凝百无聊赖,走出房门闲逛,边走边欣赏王府景致,正感叹在一片深色中挂着几段红绸显得异常突兀时,未眼前顾及,不想被人上前紧紧抱住了腰,她惊慌地低头看去,眼前的人只高到她的脖子。
“美人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原是十一二岁的孩童带着哭腔说道。
姬千凝喜上眉梢,瞬间抓住孩童的双肩,把他从自己的怀抱拉到眼前,弯下腰激动地叫道:“稚儿。”
玄稚激动地点点头,眼眶里布满了欣喜的泪水。
姬千凝摸摸他的头:“三年未见,长这么大了,高了,也瘦了。”
“美人姐姐,当年一别,今日才见,我还以为这几年,稚儿很想你。”
姬千凝嘴角闪过一抹苦笑,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玄稚突然撇嘴:“哼,王兄这次很是过分,今早才告知我姐姐回来之事,本想着去寻你,可王兄说黄昏会接你进府,让我安心等候。今日,我可是一直盼着姐姐的到来。”
“这点,我可以作证,稚儿今日的举动可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望眼欲穿’”。姬千凝只顾着跟玄稚说话,并未发现玄稚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听到少年突如其来的话语,姬千凝心中一惊。
抬眼望去,一位估么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背手而立,小小年纪便风度翩翩,气宇轩昂,仔细看去,嘴角和玄启竟有几分相似。“这位是?”她不经问道。
玄稚见姬千凝发问,高兴地说道:“美人姐姐,这是稚儿的十一王兄。”
“原来是十一皇子,失礼了。”姬千凝向着少年,行了一礼。
“在下玄轹,见过兄嫂。玄轹虚少兄嫂几岁,兄嫂可同六王兄一样,唤我十一。”赤炎十一皇子玄轹,向姬千凝深行一礼后,调皮地说道。
听十一说完,姬千凝一脸窘态,忙解释道:“谁是你兄嫂,莫要胡说。”
“嗯?王兄日日所念之人难道不是姐姐?”十一故意皱起眉头,摸着自己的下巴。
“这世间,除了美人姐姐,再无他人能让王兄此般失魂落魄。”玄稚适时站到两人中间,笑着说道。
“小孩子莫要胡说。”姬千凝皱起眉头,假装生气,此时的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姐姐,稚儿年过十二,不是小孩了。”玄稚看到姐姐脸上神情,只觉得好玩。
“既是王兄心念之人,十一唤一声兄嫂,不为过吧?”那年十一还小,突然看到自己心中神一般的六王兄整日酗酒,颓废不堪,究其原因,是一位名唤姬千凝的女子。那些日子,他甚至对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女子产生过恨意。
后来,姬千凝这个名字,十一更是在玄稚口中听了千万遍,也是后来慢慢明白,能让六王兄多年不忘,那定是位了不起的女子。
今日第一次相见,他竟对这位未见过面的姐姐有着莫名的亲切。也许,世人皆有一颗爱美之心,他越发觉得这女子有趣,竟多调侃了几句。
“再乱说,小心我揍你们?”姬千凝忍着上前掐住两人的冲动。
“是谁惹我们凝儿生气了?”从圣安宫归来的玄启,在不远处瞧见脸上布满红晕的姬千凝被两个小孩戏弄,看了一通好戏。看着此时气急败坏的凝儿,他笑着走向前去。
姬千凝转身看到玄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玄启,你来的正好,你这两个弟弟,该好好管管了。”
“哦,我倒是觉的他们所讲无错。”玄启难得遇到这种情形,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要好好“报个仇”。
姬千凝瞪了一眼玄启,羞的连话也说不完整:“连你也”
适时,两声清脆的笑声从玄启身后穿来。姬千凝寻声看去,南宫宁和白逸不知何时早已到来,后面还跟着个白逸的侍从白阳。
姬千凝只觉丢尽了脸,无法在此地待下去,瞪了一眼眼前的三人,跑过去拉上南宫宁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留下几人发出悦耳的笑声。
花灯初上,明月当空。翎王府一片欢声笑语。
府中设宴,专门为莫老和姬千凝接风洗尘。
筵席中全是熟悉的面孔,玄启,姬千凝,莫老,白逸,南宫宁,玄稚,玄轹众人把酒言欢,互诉衷肠。
筵席将尽未尽之时,玄启和姬千凝离席,两人离开后,众人相视,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二人在园中亭静坐,让风吹着醒醒酒气。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一阵寒风吹过,玄启清醒了几分,率先开口。
酒下七分眼迷离,姬千凝慵懒地靠在栏杆上,许久,回想起那缥缈入云端的往事,缓缓开口道:“不好。”
玄启一脸心疼,深情地望着,眸子里映着她绝美的容颜。
姬千凝嘴角突然出现一抹笑意:“你不好奇,那日我为何执刀于街头?”
她终于肯说了,玄启内心多了一丝欣喜。
月明依旧,光亮照进了女儿家荒芜的心底,一个久远的故事娓娓道来:“还记得那年,你我合作帝殇吗?世人只知帝殇乃上古之曲,世间罕有人习得,却不知这晦涩难识的乐曲需深厚的内力去演奏,方显其效果。不然只会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姬千凝说完望了一眼玄启,见他一脸诧异,更确信他不知。
“你们男儿自小学武,便无人与你们说起这些。也是机缘巧合,儿时有幸与师傅相识,三岁那年,爹娘陆续送我去幽兰谷学艺。当年,世上仅有三人习得帝殇,其中造诣最高的便是我的师傅,也是从那时起,我跟随师傅练武学艺。转眼过了五个年头,七岁那年,大鑫进犯,爹爹惨死,娘亲随爹爹而去,他们就倒在了我的脚下。当大鑫人的屠刀劈来时,是师傅救下了我。我不懂,为何功力高强的师傅,也会倒在大鑫人的屠刀之下,我一直不懂师傅临死前将一身功力传与我,那时小小的身体不堪重负,再加上之前亲眼目睹亲人惨死,我倒在了战场上。后来,哥哥带回了气若游丝的我,倾尽全力封住了我无法运转的内力,心灵深处的打击,让我高烧了十天,醒来后,便丢失了那一段最惨痛的记忆,只隐约记得爹娘惨死,隐约记得幽兰谷有位师傅授我琴艺,但是却深深记得帝殇。”
她说完,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倒映着月光。
玄启认真看着她,一个弱女子,内心到底承受了多少重负,他恨不得替她分担一二。
那一行泪,唤起了他内心的万千柔情,他无意识地抬起右手,替她轻轻抹去泪痕。
姬千凝看向他的眼睛,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一幕,玄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把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为她减轻几分内心的痛意。
出乎意料的是,姬千凝丝毫没有抗拒。
有时候,千言万语,不及一个温暖的怀抱。
姬千凝内心一股暖意流动,乖巧地依偎在玄启怀里,闭上双眸,眼眶余留的泪水溢出沾满睫毛,时间仿佛静止,岁月静好。
许久,沙哑的声音继续诉说那个久远的故事:“三年前,也许是再次经历大悲大痛,也许是那股内力冲破封印的缘故,坠崖瞬间竟唤醒了那段丢失的记忆。原以为我这一生就此结束,却庆幸活了下来,许是天佑,那日,碰巧有一位隐居于崖底的男子采药经过,见我从天而降,他飞身接住我平稳地落在了原地,由于下落时的跌撞,我还是受了重伤。在男子和他夫人的悉心医治下,几个月后伤势完成愈合。这期间,男子惊讶地发现我是故人之子,原来,他就是娘亲口中那位不到二十岁上了战场,几年后杳无音信的舅舅。”
这里又是一个绝美的故事。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姬千凝蜷起身子,往玄启怀里蹭了蹭。玄启低头看了一眼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随即把她抱得更紧。
“原来,当年舅舅上阵杀敌,竟喜欢上了敌国女将,那将军也对他暗生情愫。两军交战,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是儿女情长,他无法取舍。在一次对战中,为了救下她,他竟献上了自己的性命。女将军拼死带着舅舅离开,倾尽全力医治好他,自己也落了个通敌的罪名。两人从此看淡了世事,寻到那处崖底,过起了隐居生活。女将军便是后来的舅母。再后来,在舅舅的帮助下,我开始轻松运转体力的真气,也是在那之后,我随舅舅练功,以排解内心的愁闷。与他们生活的那段日子,仿佛重新回到了爹娘身旁,倒也无忧快乐。可是半年前,舅母离世,我便随舅舅离开了那处伤心之地。”
那些年的岁月,欢也好,痛也罢,如今叙说出来,竟也只是只言片语。
听她说完,玄启似是想到什么,满眼欢喜地问道:“既已恢复记忆,那你可记得儿时同在幽兰谷学琴的少年郎?”
“嗯?”姬千凝看向他,眼神里一片茫然,“少年郎?”
玄启怔了半天,失落地叹了口气:“罢了。”
“你当真忘了我吗?”他在心中呐喊。
姬千凝低下头,把玄启的衣襟拽在手里,轻笑了起来。
六岁那年,幽兰谷多了位姓楚的前辈,身旁跟着他十岁的外孙。
小女孩一身白衣,小男孩一身玄衣,两人相视一笑。从此,女孩眉间的朱砂深深映在了男孩眼里。
那一年,他们一起学琴,一起玩闹,悠悠岁月,盛满了彼此的欢声笑语。
那年秋天,枫叶如火,女孩扯下腰间的祥云状玉佩放在男孩手上:“启哥哥,莫要忘了凝儿,”
男孩对着她笑:“哥哥永远不会忘记凝儿,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
那一日,女孩一直望着男孩离去的那条路,直到太阳落山。
原来,有些情缘,在很久之前便已种下。
思绪拉回,姬千凝偷偷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一块祥云状的玉佩,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她看向玄启,笑靥如花:
玄启,原谅我后来才记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