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星空下
两人安静地将那伤口包扎回去,这才从营帐里边离开。
走到了营帐外头去,迎面就吹来一阵清凉的夜风。
夏云初方才在营帐当中闷了好久,这时候突然被夜风一吹,人也跟着精神了起来,原本有些发热的脑子猛地一冷却,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不免露出了一个苦笑。
她方才所做的那些事情,就算在秦国算不上惊世骇俗,却也是彻底不符合她的身份的。她只不过是一个穷苦的乡村孤女,被战火毁去家园,本应该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过自己的日子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一个冲动,就做出了那样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那兵士的伤口要是能够愈合,她自然是不后悔。可她就算这么做了,也不一定就能保住对方的性命。
毕竟在那个营帐里边,到处都飞舞着肉眼看不见的细菌,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感染伤口,那兵士还是没办法逃离死亡的命运。
她那么做,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她甚至很努力地去回忆有哪些草药是能够为人接骨的,可想来想去,也就只想出来一个驳骨草。那东西她曾经见过,可在这荒凉的战场之上,显然是不可能生长出草药来的,也不知道军需官会不会带来驳骨草。哪怕是真有,也轮不到她一个挑水的小家伙拿在手上。
站在这营帐外边,夏云初突然就想起她和李顺在这营帐后头,还曾经杀死了一个敌军。
第二日的时候,她其实还曾经绕回到这营帐后边看过一次。可那时候,也不知道李顺是怎么处理的,地方已经见不到多少血液的痕迹了。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昏暗的夜色里边,她都能见到一道粗长的血迹,说不准是被人连土带血一块给铲掉了。
在这营帐里边,躺着的兵士,恐怕也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这么一想,她心中也跟着有些惆怅了起来。
李顺也跟着夏云初一道走到了门外,见到她站在门外发呆,就伸手想去拍一拍她的肩膀。可李顺自己一伸手,才发现手上竟然也沾满了血迹,总不能将那些血都蹭到夏云初肩膀上,只能将手默默缩了回去,哑声开口,道,“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
夏云初心中一阵苦笑,面上却只能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嗯,我也没想什么。只是担心那里边的环境这样闷,又没有人有时间仔细照料,那位……那位……也不知道……”
她说不出什么丧气的话来,只能将话打算了。
李顺朝前跨了一步,走到同夏云初并排的地方站定,也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
今日的月色并不太明亮,月光四周还带着一点儿毛边,细细弯弯的如同天空中一道发亮的眉毛,十分朦胧。因为天上的云层也不怎么厚重,星空倒是显得十分耀眼。
在现代,哪怕就是农村,也不可能再见到这样漂亮的点点星辰了。
这时候他们站在地下,从这地方朝外边望过去,四周都没什么可以遮挡天地的东西。整个天幕一路绵延出去,天上的点点繁星星罗密布,是夏云初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景致,让人只看一眼,就生出一种震撼的感觉来。
她穿越到这地方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可她还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样认真地仰望过这地方的星空。如今抬头一看,所见到的情形当真是叫她感到震撼。
站在这样苍茫的星空之下,夏云初只觉得自己突然就变成了一粒渺小的尘埃。想必其他生命落在这星空下头,也都同样显得那般的不起眼。自从来到这个莫名的奴隶社会以后,她一直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无力,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到。
她呆呆看了天空好久,又有一阵冷风吹来,她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再扭头一看,就见到李顺默默地站在她后头,面貌藏在黑暗当中,叫人分辨不清。
看着李顺,夏云初心中便是生出了一阵奇异的感觉来。
要说,李顺也是个奇怪的。
先前两人遇见敌军细作的时候,他出手杀人可没有一点儿犹豫,恐怕在沙场上边的时候,挥刀杀人已经成了习惯。他们这样的军汉,从来不会训练什么招式套路,平日就是练起来,也不过就是些横劈竖砍一类的技巧,只讲求在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下边杀人保命。
可在自己身边的人受伤要死的时候,李顺又显露出一点儿笨拙的关心来。那样的关心并不很抢眼,甚至可能都没什么作用,可同他在战场时候那杀伐果断的模样,却是相差太远。
夏云初本来想问问李顺,问他是不是记得自己曾经杀过多少人,可很快就又改变了主意。
这样的问题,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李顺,都没有什么意义。
“我……以后还能过来看看他么?”夏云初小声地问。
李顺原本是看着天上的星辰的,突然听见夏云初开口,微微怔了怔,接着才点头。
“前边的形势不大好吧?我们……我们会输么?”夏云初又问。
李顺还是没有回头看夏云初,听到她这问题,沉默了许久,这才慢慢摇头。
“不会。”他讲话的时候,十分刚毅坚定。虽然年纪并没有多大,可声音里边带着一种十分沉重的感觉,叫人觉得他肯定是已经历尽人世的风霜,才会有这样的觉悟。
夏云初早就在梦里边见到了秦军的破败,更是早早就对这军队失去了信心。可不知为什么,在听见李顺这坚定的声音的时候,她心中却突然一宽,忍不住也跟着点了点头,应道,“嗯。”
李顺那种坚毅的话语,就好似能够感染人心一般,将夏云初心中的阴霾都驱散开了。
她还没办法习惯在这战场上边的生活,也还不能漠视生死。未来的死亡就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见到有人受伤倒在她面前,她就想着要去救治。
然而,见到营帐里边那些伤兵的数量以后,她才知道,自己毕竟不是神仙,做不到将所有人命都挽救回来。她可能连那么一个人都救不了。就是再难受,那也没有用。
她想起以前自己曾经想要做医生的时候,那位长辈曾经摸着她的脑袋,讲,“阿云,你的性子实在太和善了。这样的性子要做医生,是会难过的。”
那时候她还不懂为什么,直到现在,见到那样多无助的伤员,她才发现这种无力感是如何叫人感到挫败。
然而,逃避并不是唯一的面对方式。
也有李顺这样的人,哪怕知道前头会有千般艰难万丈悬崖,也还是可以坚定地认同着自己的力量。
“我会每日过来看看他的。”夏云初不自觉地点点头,保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