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伤愈
赵三季腿上的伤口愈合程度比夏云初所想象的还要好。
夏云初顺着骨头的走向慢慢摸了一回,微微点头,抬头对赵三季讲,“你试着站起来吧。再长也就是这样了,先看看能不能站着再说。”
赵三季有些错愕,就连站在边上的李顺,也跟着微微动了动眉头。
他们可能觉得这过程有些太简单了。夏云初应当是有一套更复杂的东西来检验赵三季腿上的骨头是不是彻底长好。可非要叫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们自己其实也说不好,只是觉得这实在有些太不符合他们的想象。
“就、就这样站起来?”赵三季的声音里边带着干涩。
夏云初点点头,讲,“慢一些。”
她没有去笑话赵三季颤抖的声音,更没有嘲笑赵三季那几乎是放慢动作一样的站立。她知道赵三季现在的心情肯定是紧张又矛盾。那毕竟是赵三季自己的身体,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他心里边的那些纠结的。
赵三季看着也没比李顺大多少,这样的年纪,要说是青年都很有些勉强,但在这秦军大阵里边,却已经算得上是老资历了。
放到夏云初生活的那个年代,他们肯定大都还在学校里边无忧无虑地上课,每日所忧愁的事情,可能也就只有明天的考试还来不及复习一类琐碎的小事。
但在大秦,他们要担心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哪怕赵三季那样小心翼翼得可笑,夏云初也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并不催促。反倒是李顺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三番五次地想要开口询问。
要不是夏云初在旁边用眼神拦着,李顺的话早就从嗓眼蹦跳出来了。
赵三季显得十分的小心,简直可以说是小心得有些过分了。他的动作已经不仅仅是慢,就像是完全没有在动作一样,隔好久才稍微放下一点。
夏云初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若是不眨眼的话,眼睛都要酸得冒出泪花来了,只好甩甩脑袋,收拢了一下紧张的心情,用力闭了闭眼睛,这才继续盯着赵三季。
至于旁边的李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夏云初也没心思去理会了。她光顾着看赵三季,哪里还会去看李顺的脸色。
三人几乎都是屏住呼吸,直到见到赵三季受伤的左脚渐渐落到地面上去以后,李顺才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夏云初虽然没有去看李顺的表情,却能够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简直就好似是在拉风箱一样,在这有些寂静的黑夜当中,显得那样的明显。
“……他脚还悬着没使劲儿呢。”夏云初只好无奈地开口讲。
她这么一说完,马上就感觉到李顺的呼吸一窒,方才那越来越响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住了,再没有了任何声息。
赵三季也是太紧张,一听到夏云初的话,也不顾旁的了,一下就将脚落实到了地面上去,还将身体的重量猛地朝着那边倾了过去。
“哎……”
夏云初想要伸手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赵三季的身子一歪,猛地朝左边一侧,人就好像要摔到地上去了一样。
李顺和夏云初都是一惊,赶紧就伸手想要扶住他。可两人才刚伸出手去,赵三季就已经慢慢稳住了身子,然后在远处站定了,缓缓地重新将身体立了起来。
“怎么样?”李顺的声音也有些干涩颤抖。
赵三季十分小心地感受了一下脚上的力道,甚至是轻轻地跺了跺脚,等他觉得感受够了,这才终于抬起头来,朝着旁边那两个紧张地看着他的人裂开嘴笑了笑,“不错。”
这时候,他的声音里边已经再没有了任何紧张的情绪,只让人感受到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喜悦。
夏云初顿时就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赵三季身体一歪的时候,她脑子里边闪过的竟然是那日夜里李顺在营帐旁边杀死敌军的场面。等这时候回过神来,她还有心思嘲笑了一下自己。
她方才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觉得自己若没做好,李顺会如同杀敌军一样将她砍死么。这么想,也有些太对不住李顺了。
李顺围着赵三季看了一圈,又扯着他朝前走了两步。
赵三季走得虽然有些踉踉跄跄,却很是稳当。他的脚踩在地上,虽然有些生涩,却明显更够感受到腿上的力量。李顺看了半晌,也跟着咧开了嘴。
两个半大的青年相互拉扯着笑得十分开怀,夏云初在旁边看着,瞬间就被那两个笑容迷得眼睛都花了。
面前那两个汉子再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她所知道的俊帅,而且身上还很有些邋遢的感觉。衣服穿得有些乱,又好久没洗了,面上更是有没清理干净的胡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他们一笑就露出了种狂放,是夏云初以前在现代从来没有见过的恣意。
夏云初甚至能够见到他们的眼睛当中有些闪闪发亮的光芒。
他们身上有一种介乎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感觉,又是那样的高兴,夏云初在旁边看着,不由都有些看呆了,总觉得连着她自己好像也不禁受到了感染,也跟着一同兴奋了起来一样。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前阵里边远远地传来了熟悉的声响。
夏云初扭头朝着那边望去,只见到远处的天空上边,隐约还有一点儿篝火的光芒,一直穿透到天空,刚好染出了一小片暗红色的云。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唯有最远处的山峰还露出一道白色的亮线。月牙还没升起,启明星偶尔从云层后边透露光芒,整个天空看上去十分寂寞。
然而,就在这样寂寞的天空下头,夏云初第一次听清了那首战歌的歌词。
“咿——哈——持我戈,挥我刀,儿郎自当操戟矛。”
“餐虏骨,饮蛮血,白浪河北立勋功。”
“生,生此国。”
“守,守此城。”
“马革,裹尸。杀尽敌寇,儿郎战死唱野声。”
声音渐渐响起,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开始,逐渐有人跟着应和,很快就成了嘹亮的合唱。
男孩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全部混杂在一起,听着虽然凌乱,却叫人胸口猛地就燃起一股热血来。
以前,夏云初听到这战歌的时候,声音都是离她好远,她也没办法听清歌词。可今日战歌响起的时候,李顺和赵三季就站在她面前,跟着前边的声音,大声地唱了出来。
他们也许并没有很明确的家国观念,可在这一刻,夏云初却觉得,他们用性命去守护着的,一定是心中觉得最重要的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