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苏季
“想爷没有。”沈湛凑在她耳边亲了亲,“爷近日在忙卫所的事,去了一趟辽东。走前还看了十几副画像……现在眼一闭就累的喘气。”
沈湛细细的将他这十来天的事说了一遍。
“我瞧着圣上的意思,辽东那边是要给哪个皇子封封地,我得趁着圣上定下来前,将所有卫所都落实了,免得还要和谁打照面,得罪人。”
苏婉如就嗤笑一声,语气酸溜溜的道:“你还怕得罪人。”
“怕啊。”沈湛咳嗽一声,道:“小鬼难缠,爷现在没空和别人过招,忙的很。”
苏婉如嘟着嘴翻了个白眼,不冷不热的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想听。”
“我说我的,你听不听随你。”沈湛说着,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建卫所比我想象的要难一些,四周的地如何划,虽是我开荒地就是我们的,可也要和当地的官府走个过场,把契约签了,这事儿就够我累一通的,所以过完年我要出去办事,估计半年都在外面。”
“你在京城我不放心。”他蹙眉道:“我把青柳留给你,怎么样。”
苏婉如才不会傻的要他的人,顿时否决道:“不要,我现在人手够用。过几天我要将杜舟接过来,你不准为难他。”
“随你,随你。”沈湛没有反对,居然还叹了口气,“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高兴就行。”
苏婉如就狐疑的看着他,他今天非常奇怪,不但好说话了,而且自称也从“爷”变成了我,她歪着头问道:“卫所真的很难?”
“嗯。不容易啊。”他说着,又坐直了,捧着她的脸道:“不过,只要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苏婉如冷嗤了一声,想了想就道:“你不用亲自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你列个文书,一级一级的下放,将你的要求白纸黑字告诉他们,自然会有人替你办事。你要是怕他们做事不专心,就透露一些要任用当地人的意思,那些官员谁家没有个兄弟侄儿的,你安排个一两个人进去,不怕他们不尽心。”
道理都是相通的,莫说是沈湛,就是赵之昂让地方官员办事,不从手里漏点油水出去也是不成的。
人是趋利的,有利自有就有人往前冲,没有好处,就是天王老子当面指派,阳奉阴违也多的很。
“这个法子好。”沈湛一亮,搂着宝似的抱着她,“接着说。”
苏婉如就顿了顿,又道:“京中也是,以前五军都督府是个闲衙门,如今你这么一折腾,无疑成了一块肥肉。你就上奏,每个卫所设个闲差,或是游击将军,或指挥同知,反正是朝廷发俸禄、各地艰苦也不会有人去赴任,左右都不会碍着你的事,但是有了这一茬,大家就都有期待,就没有人会拦着你了。”
“你在京城外有权,他们离的远没有感触,可有了这几个闲差,任命的事又捏在你手里,就大不一样了。”
沈湛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你提醒我了。单这几样怕是不够,卫所的军衔也要具体列出来,明摆在明面上,只要不窜顶了我的人,谁来谁去都无所谓。”
都是闲职,挂个名头继荫恩而已。
苏婉如颔首,沈湛一点就通,等他再静下来细细的想,会安排的更加周全,“此事赵之昂也不会反对,以为你解决了他封阴的大事。”
“小丫头。”沈湛抱着她啪叽亲了一口,哈哈笑道:“你这小脑袋可真够用!”
苏婉如心里有气,就推着她起来,“你可以走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说着要站起来离开。
她是闲的傻了,给他出主意治理大周,治理好了对她又没有好处。
“走!”沈湛抱着她起来,“陪我吃饭去,等天一黑咱们去观赏宗人府。”
苏婉如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又提,不由道:“宗人府有什么好玩的,我不去!”
“那你陪我去。”沈湛笑着,捧着她的脸,“我也没有去过宗人府。”
苏婉如白了他一眼,虽心里砰砰跳着,非常的想去,可面上不敢显露,忍着道:“赵骏还在呢,那是你想去就能去,想逛就能逛的地方吗。”
“有什么不能的。”沈湛眨眨眼睛,“本还要略费个周折,现在不是正好有由头了吗。”
是说卫所闲职的事。
“我不去!”她撇过脸推开她,坐在桌边斟茶喝茶,沈湛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还在生气?”
苏婉如不理他。
“行!那天是我不对,以后我见着他都不动手。”沈湛保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她根本不信他,一会儿来劲了,还不是他说就是什么。
“那天赵仲元说了句话,我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些天。”沈湛夺了她的茶盅喝着茶,苏婉如道:“他说了什么。”
沈湛喝了茶,看着她目色很深,里面有情绪翻涌,是苏婉如一时看不懂的,“他说你的痛我不懂……”
她皱眉,赵衍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想了想。”沈湛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是懂的,只是这懂与不懂,角度不同感受自然也就不同了。”
苏婉如明白他的意思,沈湛这个人,说他复杂,其实他很简单,给自己立个目标,勇往直前,绝不会左顾右盼,可若说他简单,他行事又考虑的很周到,事事想过前因后果。
他说不懂,是因为他心中没有皇权二字,他自小混迹在市井,见的是颠沛流离,吃的糠菜冷馒头,没有饿死已经是他命大,至于上位者是谁,这天下最后又是谁的,对于他来说,毫不相干。
他就只是想吃饱,穿暖,混个人模人样,仅此而已。
“在想什么。”沈湛隔着桌子握着她的手,“这些事儿我深思了一番,与其纠结这懂和不懂,不如你坦白告诉我,能做的我赴汤蹈火,不能做的我冒死相助,如何。”
说着一副很认真掏心剖腹的样子。
苏婉如心头却是大震,沈湛是在暗示她吗,是在告诉她即便她想救苏季,想报复赵之昂,想夺了这天下,让大周更名为后宋,他也在所不惜?
她暗暗摇头,不……不会的,没有人会这么蠢。
好不容易打来的功名,为了儿女情长就重头再来,就丢弃不要……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得到。
她……她也不忍心让他这么做。
就算有一天大家兵戎相见,拼的也是实力,但绝不能让他弃了拼死得来的一切,帮着她一切从头再来。
甚至于,没有重头的可能,甚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值得吗。
她值得,可沈湛不值得。
“行了。”苏婉如愠怒道:“我没什么好和你坦白的,我就这么一个人,三五个朋友你还都认识,你让我坦白什么。”
沈湛没说话,摸了摸她的头。
“你走吧。”她低着头玩着指甲,“好好忙你的差事去,别给他人做嫁衣。”
沈湛一拍桌子,喝道:“谁敢在我手里夺食,我弄死他。”
苏婉如噗嗤一笑,咕哝道:“神经病!你当你和人抢馒头呢。”
“可不就是馒头。”沈湛就又凑了过来,抱着她在怀里,“不过馒头没媳妇儿重要,等我走了,你就老实待在京城,谁要欺负你就去找青柳,五军都督府里还有裘戎,他和我一起回来的,往后就留在京城当差。”
裘戎,这名字有点熟悉,她好像听说过。
“是你的副将?”苏婉如问道:“不是留在甘肃领兵的吗。”沈湛的兵都在甘肃,他来京城,就留着裘戎在那边领兵,兵要练否则几年后就成了散沙。
“那边还有人,先让他回来给我跑跑腿。”沈湛道:“改日介绍他给你认识。”
苏婉如哦了一声没说话,如果有的选,她一个都不想认识。
“小丫头。”沈湛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不生气了,嗯?”
苏婉如没说话。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只动嘴,不动手。”他笑着哄着,见她没有反应,又道:“往后,只有你不和赵仲元眉来眼去,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吧。”
“我什么时候眉来眼去,”苏婉如更生气。
沈湛咳嗽了几声,“对,没有,没有,是我眉来眼去。”
“不要脸,人赵仲元才不会乐意和你眉来眼去。”她白了他一眼。
沈湛又笑着道:“要不,爷给你学狗叫……”又道:“二狗子的叫声,爷……我学的可溜了。”
“什么二狗子,谁要你学狗叫,你是闲的吧。”苏婉如掐他,沈湛也不疼,点着头,“那不学,我唱曲儿给你听。”
苏婉如想起他一开始欺负她,让她唱曲儿,就一脸恶意的道:“行,唱吧。”
“唱了啊。”他咳嗽了一声,哼了起来,“妹妹的小手……”
他刚开了个头,苏婉如就大怒,一把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的道:“沈湛!你再敢给我唱一句,我就弄死你!”
沈湛笑着,眼睛像是会发光,亮晶晶的看着她,闷着声道:“小手,是软。”
“你!”苏婉如气的一阵拳打脚踢,“流氓,土匪,不要脸……”反正能想得到的词儿一股脑的招呼出来。
她骂的累,沈湛听的却高兴,盯着她捧着脸便寻了唇,一通乱七八糟的吻,苏婉如使劲掐他的胳膊,恨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
“要脸做什么,要媳妇就好了。”沈湛凑着她亲不够,嬉皮笑脸的,“脸不管用,媳妇儿才有用。”
又好看,又有趣,脑子还够用。
谁媳妇儿有他的媳妇儿好,他恨不得把天下女人都拉出来比一比,好叫她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
得像他媳妇儿这样的,别的,那就是个……
沈湛一脸得意,柔声诉苦,“不打战人就懒,跑了十来天,没吃没睡没喝的,感觉累的厉害。你摸摸,瘦了不少。”
非拉着她的手摸自己胸口。
苏婉如觉得没瘦,胸上的肉还是能抖动,她黑着脸收回手,唾弃道:“不要脸!”
他憋着声音笑,觉得扫兴,“什么破地方,憋死人了。”
苏婉如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什么破地方,谁让你来的,还憋死人,我怎么瞧你快意的很。”
“那是有你。”沈湛道:“你不在,你瞧瞧我来不来。”
苏婉如不搭理他。
“吃饭去。”沈湛低声道:“带你去如云馆,想吃什么吃什么!”
她一愣就鄙视的看着他,沈湛就笑着拉着她出去,“他小气,都不请你吃好吃的,我请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无聊!”苏婉如被他拖着出去,后院里就住着三个人,现在是白天大家都在前面做事,所以后院空荡荡的,他闲庭却步的走着,带着她翻墙出去,卢成在外面驾车等着,见着她躬身道:“姑娘。”
“我瞧着卢成和青柳不错。明儿给他们将亲事办了吧。”苏婉如就停在卢成面前,挑衅的道:“卢老爷子就想着重孙,早点开枝散叶,也全了他一桩心事。”
卢成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他和青柳?
“姑……姑娘,我错了。”卢成一脸害怕的样子,“往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和闵望除了爷的话,就听您的行吧。您饶了属下吧。”
苏婉如就抱臂看他,想到那次在庙里他的样子,就冷笑道:“我在欺负你吗,你问问你们爷。”又看着沈湛,“我在欺负他吗。”
“没有,你和他说话都是给他脸。”沈湛附和,“就按你说的办。”
卢成欲哭无泪,哀怨的坐在车辕上,揪着鞭子垂着头。
苏婉如忍着笑,哼了一声上了马车。
沈湛跟着上来,咳嗽一声道:“去如云馆。”
“哦。”卢成有气无力的挥着鞭子,他知道苏婉如就是吓唬他的,可是耐不住他真的被吓到了,耐不住爷听她的啊……往后要是姑娘进了门成了夫人,他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怎么没看到闵望?”苏婉如坐在车里,推着沈湛不让他黏过来,他就顺势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道:“今晚就让他去给你请罪,我府里没丫头了,找个婆子说给他也行。”
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舍得吗。”
“不舍得。”沈湛摇头,“可你高兴啊,你高兴就成。”
苏婉如无话可说,外面卢成就补了一句,“闵望喜欢吃刘婶包的饺子。”
“没有一个好人。”苏婉如笑了起来,问卢成,“我看你爱吃。”
卢成摇头,强调道:“就闵望爱吃。”
几个人说笑,从侧门进了如云馆,她才知道有人财大气粗的包圆了整个馆子,带着她大摇大摆的选了二楼的雅座,青柳亲自端菜上菜伺候着,“我好吧,这么一来就没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了。”
他今天太不正常了,苏婉如简直不适应。
上了菜,难得的一桌子,她惊愕的道:“我们两人吃不完。”
“菜少了你吃不好。”他给她夹菜,寻常一起吃,她挑嘴的很,一个菜吃几口就不动了,今天多做些,每样几口也管饱了,“多吃点,太瘦了,丑!”
苏婉如瞪他,问道:“你说谁丑?”
“我丑。”他指了指,“丑的不像话。”
她笑了起来,咕哝了一句,两个人慢悠悠的吃着东西,苏婉如努力多吃点,七个菜一个汤居然也吃完了,他又摁着她的筷子,呼啦啦将剩菜都倒自己碗里,三两口都吃完了,蹙眉道:“也没数,回头又吃撑了和我闹腾。”
“谁跟你闹腾过,是你自己找事的。”她不理他,放了筷子,靠在椅子上动不了,又觉得可笑,不禁笑了起来。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沈湛起身道:“走,逛宗人府。”
说着,拉着她起来,下楼上了马车,卢成就送了一套小厮的衣服过来,沈湛站在车外,“换了衣服,行事方便。”
苏婉如没说话,在马车里换了衣服,还发现卢成给她弄了戏台上用的颜料,就顺手抹了一些,沈湛进来一看摇着头,“还是太好看了,再抹些。”
说着亲自上手,将她的脸抹的黑漆漆的,显得人矮瘦黑丑的,一点都不起眼。
苏婉如随他折腾,她是无所谓自己到底什么样子。
两个人的马车一到宗人府的侧门,里面就有人开了门,恭敬的站在门口,行礼道:“侯爷,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兄弟们。”沈湛从车上下来,没回头看苏婉如,搭了前面侍卫的肩膀,“怎么样,在宗人府当差轻省吧。”
那人摇着头,无奈的道:“不瞒您说,这里就是混吃等死的地儿,兄弟们骨头都松了。”
“松了就练啊。”沈湛哈哈一笑,“爷今儿正好有空,叫兄弟们过来,走几招。”
那人眼睛一亮,激动不已,“爷……我这就去喊兄弟们过来。”说着,就朝如意门里面跑,站在门口吆喝,“爷来了,不当差的都出来。”
苏婉如跟在沈湛后面,就听到里面一片欢呼声,有人喊道:“你换我一下,我去给爷磕个头就出来,一会儿,就一会儿。”
“废话,你去我就不要去了。”
嘈杂之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十来人跑着出来,一看到沈湛便单膝跪地,喊道:“属下叩见侯爷!”
“行了,行了。”沈湛摆手,道:“这又不是战场,都随意些。”
大家就都笑着起来,一脸的兴奋,“爷,您回京好些日子了,兄弟们想去看您,又怕打扰您,您今天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正好路过。”沈湛负手,四周看看,“宗人造的不错啊,比你们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好。”
大家就都摇着头,“爷,说了怕您觉得我们多事,可不得不说一句。窝在这里虽是舒服,又不用别着脑袋,可就是不如当初跟着您时的洒脱,兄弟们都快憋死了。”
沈湛哈哈大笑,挑着眉梢道:“等爷闲了,带你们去关外溜溜,找达日阿赤会会去。”
“爷,兄弟们随时等您,只要您一声令下,兄弟们没有不响应的。”
苏婉如看着眼前的画面,不由感叹,有的人就算不在战场了,可那些念着他的人,依旧念着,信服的人依旧信服。
“走!”沈湛指了指内院,根本不问赵骏在不在,也不问宗人府当差的那些人,“练练去。”
大家就簇拥着沈湛往里面走。
苏婉如和卢成跟在后面,来到她上次走过停留的地方,关着苏季的那个院子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沈湛忽然脚步一转道:“找个空院子,外头闹腾,影响不好。”
“那就去院子里。”有人指着就近的院子,“里面什么都有,兄弟们闲了就在里头练几手。”
沈湛颔首,大步走在前头进了院子,苏婉如就停在了院子外面,就看到院子里,大家一色的脱了外衣,大冬天的光着膀子,吆喝着,沈湛一对四,你来我往,打的热火朝天。
隔壁院子当差的听的心痒难耐,苏婉如目光左右看了看,见卢成也进了院子里,她冒着腰往后退,走了几步一拐弯就看到了两个守卫,那两个人看到她也不奇怪,问道:“爷是不是动手了?”
“打着呢。”苏婉如咳嗽着,粗声粗气的道:“你们不去看看?”
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抓着苏婉如就道:“你帮我当一盏茶的差,我们去去就来。”
就算这时候有人来,也不能做什么,大家都在不说,沈湛也在呢。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宗人府里劫人。
两人一走,苏婉如忙跑去围墙边,墙太高她根本翻不过去,左右看了看,居然在墙角找到了一架木梯,她愣了一下只觉得这里放梯子奇怪,却没有多想,上去拖着梯子搭在了围墙上。
手心里都是汗,她心头砰砰的跳,时不时的回头去看人来了没有,连踩在梯子上的腿都在不停的打颤。
二哥,二哥……你还好吗。
她爬上去,脚一滑摔了下来,硌在地上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又顾不得许多,一咕噜爬起来抓着梯子三两步的爬上去,站在最顶端她的身子过了半个围墙。
院子不大,一排三间房,院门上挖了个洞,应该是平日来往送饭的。
院子里没有人,但是门是开着的,屋檐下晾着一件墨黑的夹棉道袍,平平整整的挂着,风一吹袍子动了动,她看着眼泪瞬间就不受控制的滑落的下来。
“咕咕。”她不敢喊苏季,学着苏季曾经教她的鸟叫声,她一直学不好,还被苏季嘲讽来着,“咕咕……”她又轻叫了两声。
院子里安静着,外面沸反盈天的,她怕苏季听不到,就抠墙上的泥往院子里丢去。
“二哥。”她急着的捂着嘴,眼泪簌簌的落着,“二哥。”
她泪眼朦胧,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却又害怕,她不知道她怕什么,心在嗓子眼里跳……
就在这时,忽然正厅里人影一动,她就看到有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步履蹒跚的跨过门槛,她看着眼前发黑,死死的扣住梯子,喃喃的喊道:“二哥。”
苏季胖了,正如赵骏所言,他不但胖而且胖了不少,以前的他浓眉大眼,五官俊朗,清瘦,纤长,气质舒朗不像个武夫,倒像个饱读诗书的进士,现在的苏季她不敢相认,面容撑开来,眼睛没了神采,胖胖的身体裹在并不合身的衣袍里,立在门口,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二哥!”苏婉如轻喊了一声,苏季快走了几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随即顿住,一瞬间红了眼睛。
相隔一年,兄妹两人对望,无声。
“婉婉。”苏季挥了挥,声音沙哑,“快回去,这里不好玩,听话。”
苏婉如捂着嘴点着头,“我走……”她说着,“你等我,等我来救你,带你一起走。”
苏季盯着她的脸,眼泪也落着,抿着唇,道:“二哥生死无妨,你要好好活着,记住没有!”又道:“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要任性,菜难吃也得吃,床太硬也得歇,记住没有。”
他什么都不提,什么都不问,只叮嘱她照顾自己。
“我知道。”苏婉如抹着眼泪,“我只说一句,二哥你要记住了……你等我,我一定能救你出去,你信我。”
苏季怔住,心头不忍,她的妹妹是天之骄女,是他兄弟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现在居然受这样的苦,他摇了摇头,道:“二哥生死无妨,你好好活着。”
“你记住。”苏婉如知道她时间不多,“明年祭天,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你保重好自己。”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艰难的收回目光快速的下了梯子,就听到隔着围墙,苏季道:“好,二哥等婉婉。”
苏婉如点着头,不管苏季能不能看得到,拖着梯子放回去,她擦着眼泪深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隔壁院子依旧在闹腾,她能听到沈湛的吆喝声,她抿着唇没有说话,那两个当差的侍卫回来,朝她拱手,道:“有劳有劳。”
“无妨。”苏婉如回礼,回了门口继续垂着头守着。
沈湛打着,一身的汗,余光看见苏婉如已经回来了,他哈哈一笑,道“再换四个,你们这身手不行!”
苏婉如有些冷,搓着手靠在墙上,脚趾头都没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湛披着衣服出来,和大家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苏婉如在马车边等着,待他上车就跟坐在车辕上也不说话。
宗人府中,大家聚在一起猜测着,“爷来这里不会是无缘无故来的,会不会是跟五军都督府有关。他要广布营卫。”
“会带我们去吗。”有人问到:“如果去卫所,肯定比这里好,天高海阔,比这劳什子地方好多了。”
大家窃窃私语的说着话,赵骏得了消息赶到,才知道沈湛已经走了,他招了人问了一通才知道,沈湛就是来找众人打架练拳的,除了这事儿,连话都没多说几句。
他就觉得奇怪,难道是想从宗人府里挑人去五军都督府当差?
可他不缺人手,没有必要来这里挑人。
说不过去啊。
赵骏想不通,正关上书房的门,就听到外面有人回道:“殿下,朱世子来了。”
“请他进来。”赵骏在房里等朱珣,他一进来就嚷着道:“侯爷走了?”
赵骏颔首,奇怪的问道:“你可听侯爷说过卫所到底如何布置,人手上他是如何安排打算的。”这是块肥肉,哪怕分一点在手上,也不可小觑。
“不知道啊。”朱珣道:“我还是上次在锦绣坊见他的,后来还没捞着空见面。殿下要是知道,我帮你去问问?不过他不一定告诉我就是了,要是我爹去问还差不多。”
“不用。”赵骏回道:“他有动静早晚都要上奏,到时候我们也能知道。”
朱珣救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马车在宝应绣坊的巷子里停下来,沈湛掀开帘子看着她,笑着道:“怎么样,爷打的如何。”
又露了本性,她还以为他会一直不自称“爷”了呢。
“英明神武,以一敌十,大杀四方。”她敷衍了事,白了他一眼,“把衣服穿好,等生病了有你苦头吃。”
沈湛就笑了起来,捏着她的脸,道:“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改天再带你去逛宗人府。”又低声道:“今儿这一遭,明天大家定然会猜测爷为什么要去,那明天去提设置闲职的事就更顺利了。怎么样,爷聪明吧。”
“对,你最聪明。”苏婉如失笑,跳下了车,道:“回去吧,一会儿被人看见了。”
沈湛颔首,摸了摸她的头,“早点睡,爷要过几天来找你,这些日子有事。”
苏婉如没说好却也没有拒绝,转身往里头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沈湛就笑盈盈的望着她,她愣了一下摆了摆手,快步敲门进去。
“没人发现?”她一走,沈湛就收了笑容,卢成回道:“是,梯子拿走了,没有人发现。”
沈湛微微颔首,想了想,道:“爷是不是也该去见见苏季。”
卢成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他带着这个心思回去,将这事儿丢给了周奉,“准备点年节礼。”周奉点头,“属下都准备好了,您这是准备给谁家添的?要准备什么?”
沈湛坐在桌后,翻了堆了一桌子的书信,凝眉拆开,抬头郑重看着周奉,回道:“就给我弄把像样的匕首,再弄个青铜鼎回来,要重些的。”
周奉正在喝茶,听着又喷了出来,“送这个当年节礼,爷,您打算送谁?”
“爷准备找个由头去一趟宗人,陪苏季喝一盅,再送点年节礼给他。”沈湛也不看他,漫不经心的吩咐了。
他是该去一趟,苏季不待见他是苏季的事,他得把礼做全乎。
周奉惊骇的道:“侯爷,您……您要送苏季节礼?”他心里转了转,在想里面的关节,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到。
她不知道苏婉如具体的身份,无论是沈湛还是卢成几个人都没有提过,倒不是不信他,只是觉得他事多话多,知道了难免一顿废话。
就瞒了下来。
沈湛耐着性子,道:“嗯,我和他早年相识,此事你也知道。如今年节将至,去看望老朋友也再正常不过。”
人虽在宗人府关着,可他去看一眼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好。”周奉不再问,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沈湛想说什么,又顿了顿快快步出去。
沈湛就丢了笔,将脚架在桌子上想着事儿,卢成在外面回道:“爷,裘绒来了。”
“请他进来吧。”沈湛说完,过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位身高马大的男子,左眼蒙着一块布,一条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耳际,将原本清秀的五官扭曲的有些渗人,凶神恶煞的样子。
“八哥。”裘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声音和他的样子天差地别,不但清润还特别的柔和,“我将几个院子都修葺了一遍,年前估计没什么事。过年怎么过,在这里还是出去?”
“你有去处?没有去处就在京城。”沈湛收了腿,道:“正好带你见见嫂子。”
裘绒听着就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八哥,您别说我还真想见见,听你念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长成什么仙女模样。”又道:“那我要给嫂子准备点礼吗,嫂子喜欢什么。”
沈湛想了想,苏婉如还真没有特别表露过她喜欢什么,以前她什么都不缺谈不上喜好,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就更谈不上喜好了,“给她弄两坛甜些的果子酒吧,她喜欢喝。”
“成。”裘绒也不讲究,起身道:“我去找找去,这果子酒酿的能入口的还真不多。”
沈湛颔首,目送他出去。
苏婉如站在夹道里,眼前就浮现出苏季的样子来,胖墩墩的,满身的锐气被磋磨的只剩下沉寂,她泪如雨下,想念那个飒爽英姿的二哥,更心疼这个如入暮年的二哥。
她很清楚,苏季能坚强的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毅力,他战败了,家国没有了,他忍辱偷生已是艰难,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要做的,就是尽快将他救出来,让他变成以前的苏季。
“公主。”段震,刘长文和胡十三娘都在,“您……您真的见到二殿下了?”
苏婉如点了点头,“是镇南侯帮忙的。我见到他了,人胖了,精神不大好,可身体应该无恙,能走能说话……”
“那就好,那就好。”他们要求不高,只要人是好好的,人还在,那就是希望,三个人激动的热泪盈眶,“开了年我们紧锣密鼓,早点将镖局筹办好,公主,您还有什么打算,尽管吩咐我们,我们这就去做。”
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事情准备妥当,将苏季营救出来。
“先将宗人府落到吴忠君手里再说。”苏婉如抿唇道:“我们要想办法安插人去他身边,不论是谁,能有个监视。而且,不单是吴忠君身边,京中各个府都要安排人,你们着手选一选合适的,最好是女子,办事行走都要方便一些。”
“我们也想过,只是这事不好办。”刘长文犹豫着,安插人去别的府里,看着很轻松,盯着人牙子卖进去就好了,其实不然,人牙子挑人卖人也有讲究的,对方买人也讲究更多。
而且新人进府,多是在外院做事,根本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如果这样还不如不放人,徒添了负累。
“我来想办法,一个府一个府的来。”苏婉如看着胡十三娘,“到时候这些人就请姑姑训一训,教她们如何在大府里走动。”
胡十三娘在宁王府做的很好,不但做到了管事的妈妈,还很得查荣生的信任。
安插眼线是长远的打算,就算苏季救出来了,这些人也还是能用。
“好,那我们去选人。”刘长文不再问,他们现在对苏婉如的能力,丝毫不怀疑,“锦绣坊那边您要小心一点,我看她们连着在您手里吃了两次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就怕她们不动。”苏婉如道:“这事我心里有数,有需要你们帮忙的我一定会提。还有,让杜舟早些来,有他跟着我,我也有个商量的。”
“已经在路上了。”段震道:“他和梅大夫就在这两日能到。”
苏婉如点头,又交代了几句,大家就散了。
她回了房里躺着,一夜未睡,翻来覆去的脑子乱哄哄的,一会儿是穿着灰白长褂的苏季,一会儿是光着膀子的沈湛,交叠着让她头疼欲裂。
她索性坐起来,拿了扇子接着绣,心反而渐渐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天亮,她洗漱去了前面。
沈湛没有在再来,她和大家一起准备过年的事,二十三那天,大家忙忙碌碌的除尘打扫,苏婉如做完事和周娴两人互相帮着洗头,太阳暖烘烘的,她披着头发在擦,门口婆子笑盈盈的进来,道:“苏姐姐,你家里的兄长到了。”
“来了?”苏婉如蹭的一下站起来,放了梳子就跑了出去,周娴一脸的好奇也跟着跑出去看。
苏婉如一路跑到前院,就看到杜舟正和梅予一起进门,她一愣笑了起来,喊道:“杜舟!”
“哎呀,我的……”他想说公主,可话到嘴边打住,“我的妹妹……”扑了过来。
苏婉如嘴角一抖,忍俊不已的接住了杜舟,低声道:“怎么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以后在这里不准这副德行。”
“公主,人家几岁就净身了。”杜舟幽怨,苏婉如点着头,“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
杜舟就笑了起来。
苏婉如和梅予见礼,道:“梅大夫,路上可还顺利,辛苦了。”
“无妨,无妨的。”梅予脸一红不敢去看苏婉如,杜舟看着顿时皱眉头才发现苏婉如披着头发出来的,就压着道:“我的小祖宗,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要是风寒了怎么办,头疼了怎么办,你怎么都不会照顾自己的。”又道:“你这披着头发不像话啊,人梅子青是外男。”
苏婉如尴尬的拢了龙头发,她以为就杜舟一个人,就笑着道:“一会儿就干了,你们随我去见姑姑吧。”
“好。”杜舟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看着门口,苏婉如以为还有别人,也朝门口看去,就瞧见一条土黄色的狗,鬼鬼祟祟的从门外探个脑袋进来,眼睛盯着她,很小声的讨好似的汪汪了两声。
“狗?”苏婉如愣住,杜舟就怒道:“您别提了,也不知道谁家的狗,半道就跟着我们,甩都甩不掉。”还抢他东西吃。
苏婉如愕然,走过去招了招手,那狗就脚步轻盈的自来熟的跑了进来。
“二狗子!”苏婉如满脸惊讶。
居然是沈湛的那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