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薇一醒过来，就被滚地葫芦似的给推倒了，十几阶台阶滚的头晕眼花的，好容易稳下身来抬头去看，却是愣住了。
推她的人是她爸，一脸怒气横眉冷目的，一辈子她都忘不了。她爸旁边还站着个模样约莫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正在那委屈的抽抽搭搭，见她摔下去倒是不哭了，小嘴一撇歪头躲进她妈的怀里。

面前她爸跟年轻了二十岁似的，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甚至还要解开武装带抽她的冲动，却被旁边女人伸手给拦住了。那女人皱起一双描画的极细的眉毛，明面上阻止暗地里挑唆道：“行啦，老宋，你也消消气，白薇这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不小心嘛！白薇打小儿就毛躁，平时也没少摔坏个什么，这次不就是个破罐子吗，你就原谅她吧！”

“破罐子？！”宋闵宏眼睛里都要充血了，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珠子狠狠剜了她一眼，骂道：“这小兔崽子摔的是我给王师长买的一套唐三彩！什么贵摔什么，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瞧不得我过一天好日子！”

“哎呀，孩子还小，这才不到十岁呢，好好教还能改过来。”女人抱着孩子不冷不热的道，看着秦白薇的眼神儿里带着股小人得志的劲头，见她摔破了头更是权当没看见，还在那吹风点火。“白薇毕竟是你的孩子，也不能赶出去不是？”

宋闵宏果然顺着她的话接了口，咬牙道：“不能？凭什么不能赶出去！这个小兔崽子不在我还能过几天舒心日子，明天我就给她妈打电话，让秦文青那个女人来把这兔崽子给我接走！”说完就气呼呼地推门进屋里去了。

年轻女人如愿了，忙哎了一声，抱着孩子又跟上去安慰了宋闵宏几句，眼睛瞧也不瞧秦白薇的进了门去。

大门哐当一声关上，秦白薇略微有些怔然，紧接着爬起来细细地看着自己缩小了的手脚和身上半新不旧的衣服，嘴角扯了扯，笑了。

她到现在才终于确定，她回到了自己八岁的时候，回到那个父亲和继母的家里。

上一世她懵懂幼小，生怕被家人抛弃，在门口哭着跪了一夜才被宋闵宏给拽进门去。那年宋闵宏要提干，怕街坊四邻人多嘴杂坏了他的好事，勉强答应了让秦白薇留下，但不知是能力不足还是得罪了人，依旧没能升官，这事儿自然怪在了“失手打坏”唐三彩的秦白薇身上，自此打骂如家常便饭，连小她两岁的妹妹宋雪玉也跟着有样学样的看不起她。

宋雪玉就是秦白薇她爸和后妈生的女儿，从小人如其名，长得玉雪可爱，但是心肠跟她妈高华梅一样黑，人前对秦白薇还喊两声姐姐，人后碎嘴告状都是轻的，出了什么篓子更是全都赖在秦白薇身上。

今天的事儿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宋家的宝贝疙瘩宋雪玉闯的祸。她不小心碰掉了宋闵宏买来送礼的大件唐三彩马，吓的六神无主，在她妈的指使下再次赖给了秦白薇。

这事儿她们娘俩干了不知道多少次，宋雪玉如今才六岁的年纪，就知道有事儿就推到秦白薇身上，平时也不拿正眼瞧她，全拜她妈高华梅所教。

秦白薇拍打干净了衣服上的土，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下，她胳膊上有点疼，脑门上也黏糊糊的，手指一沾忍不住嘶了口气，拿下来一瞧果真是血。

秦白薇一点都不在乎，拿里侧还算干净的衣襟擦了额头上的血，她当年都没为这个死，如今更是不会。擦血的动作牵扯了其他地方，让秦白薇忍不住咧了下嘴，用手轻轻扶了一下腰，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差点滚下泪来。

太疼了，刚才宋闵宏踹了她一脚，不用看就知道腰侧铁钉留了紫青的印子。

不过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她心思飞快的转动，盘算的是宋闵宏说的那句话，他说明天就打电话给她妈，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秦白薇头脑越来越清晰，她记得当年她在这个家里一直待到25岁，宋雪玉闯祸不断，有一次过年玩闹太过和几个小孩撞翻了炉子，她被推着挡在前面一张脸覆在了那炉烧地正旺的炭火上，生生烧毁了半张脸，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在宋家待了二十年，她爸从没正眼瞧过她，后妈和妹妹更不用说，在她被烧毁了脸之后根本没得到什么照顾，更多的是讽刺和谩骂。

秦白薇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手指上的血已经冷了，同时冷下来的还有她的心。指尖猩红粘腻的触感无法消失，淡淡的铁锈味道提醒着她过去和现在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当年因为她在大门外“知错反悔”地跪了一夜，才让送宋闵宏心软没找她妈过来，如今她可不会那么傻，她有手有脚在哪里干活也能挣到钱，也不怕宋家不给她饭吃。

秦白薇依靠在避风的墙边，一边想着今后的出路，一边慢慢的睡着了。

秦文青接到电话赶来的时候，是早上6点钟，电话里宋闵宏说她女儿又闯祸了，爱女心切的她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急急忙忙赶来，连菜市场的小摊也没来得及顾上。

秦文青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墙角里缩成一团的秦白薇，小孩头发枯黄，胡乱扎着两个小辫，正缩手缩脚的蜷在地上睡觉，这都入秋了还是一身单衣，单薄的不像话。

秦文青就这么一个孩子，当年她小门小户的打官司赢不了宋闵宏才被那个男人夺走了孩子的抚养权，这三年来一直想法设法的来看望秦白薇，那是她疼到心尖上的骨肉，如今看到自己孩子这样简直悲从中来。

秦文青把车子放下，摘了手上的橡胶手套快步过去，凑近了小声喊道：“薇薇，你怎么在外面睡……”

秦白薇靠近母亲温暖的怀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久违的热乎气儿让她想一再靠近贴紧，似乎出于本能，她虽然还没醒但是已经能感知到对方不会害她，小声喊了一句：“妈。”

秦文青听见那声妈鼻子就酸了一下，等秦白薇脑袋一转过来立刻就“啊”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就滚了下来，咬住唇哆嗦着手去碰了秦白薇脸上干涸的血迹，哑道：“薇薇、微微你的头怎么了……你告诉妈妈，这是怎么了啊！”

秦白薇睁开眼睛，眨了眨，看到是她亲妈在抱着她，心里多年的辛酸和委屈一并涌了出来，那么多年没有流过的眼泪像是要一次发泄个够似的，止不住的落下。她哭的打嗝儿，只会喊妈，其他的却是说不出来……

秦文青是过来人，当年宋闵宏的脾气暴躁，她便挨过打，看着自己女儿脑袋上的血窟窿，顿时什么都知道了。她恨得简直要抽自己耳光，早知如此，她当年就是被逼的带着女儿去跳河，也不该把白薇交给宋闵宏那个混蛋啊！

秦文青小心的给秦白薇擦干了眼泪，抱着她站起来，连声安抚道：“薇薇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会保护你，别怕啊。”

秦白薇使劲搂着秦文青的脖子，秦文青上一世吃了太多苦，身子垮了没熬几年就得了重病去了。她来宋家的时候已经五岁，懂事儿了，秦文青家里穷苦但是疼她爱她，小孩儿再小也能感觉出其中的不同。

如今她在宋家呆了三年，也足够了，如果一会宋闵宏真让她妈带她走，她就痛快地答应下来，跟秦文青走。她现在不是当初没有能力的秦白薇，脑袋里好歹装着这二十年的记忆，退一步说，就算做丫头伺候人，她也愿意伺候她亲妈。

打定了主意，秦白薇脸上的表情慢慢放松了下来，眼神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