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遇袭
王玉婷从来不觉得自己被这样大的恐惧包围过,周围人们的惊慌已影响到她的情绪。就算市郊公园的那场百人撕杀她也是轻松应付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软弱了,或许这就是未知事物的力量吧?自从来到陌生的世界后,她的冷静与自信就开始流失。
一声惨叫,昏暗光线下色彩并不明鲜的液体喷涌而出,商队的一名护卫从马背上跌下来,打过几个滚后,倒地不起了。
长头发的野蛮人与另一位骑马的护卫擦身而过,黎明时暗淡天色中,一件物体从两人之间飞出,像个被抛弃的包袱,马的惊鸣立刻响彻营地,那东西掉落地上,竟是个人头,一双睁圆的大眼朝向营里的人,传达出濒死前的恐惧信息。
几十匹骏马载着强壮的卡彼坦尼亚战士冲入营地,他们中有的马背上竟坐着两人。接下来的情景已与屠杀无异,几名护卫根本不是卡彼坦尼亚人的对手,奥塔巴尔浑身发抖,钻进帐篷里,以为那里能逃过屠戮的眼目。车队跟随者们手中的武器在入侵者眼中仅是无威胁的摆设,喷洒的热液伴随着无助的呼喊,溅上骑马战士画着油彩的脸。剑刃由上至下,劈砍过柔软的躯体,连带旁边车上装载香料的布袋一同划破,未加工的香料颗粒像破堤的洪水,伴着“沙沙”细响,争先恐后地掉落地面。它们与流动的腥臭鲜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奇怪气味。
节杖的铜制杖身横挡住劈来的利刃,王玉婷以为暂时化解一次危机了,却想不到马背上的另一名卡彼坦尼亚战士竟跳下马,挥剑刺向她的胸口。双手仍举着节杖,这根细长的东西要想在短时间内回转没那么容易。王玉婷的内心发出狂叫,脑中闪过昨天看见的被鸟群啄食的腐尸,她还不想变成那样。身旁有人一脚踢开刺来的锋刃,短剑停止前进,连同手臂往上抬起,王玉婷趁此时机,伏入卡彼坦尼亚人敞开的双臂中央,两手托住的剑刺进了长满棕色绒毛的胸膛。她这才偏头看向那位踢出救命一脚的人――王重阳扬起嘴角,浓密的胡须也跟着嘴唇颤动。但容不得他们相互交换默契的眼神,那位还在马背上的对手已出现在他们身后了。
“爸爸!后面!”王玉婷一声惊呼!
王重阳已听见马鸣声。他立刻伏身回转,手里那柄跟随多年的刀也随着身体划出美妙的弧线。骨头断裂的声音就像斧头劈开干柴时发出的脆响一般,马儿昂起头颅,撕心裂肺的鸣叫从长颈里爆发出来,高抬的前蹄只剩下一只,另一边则喷流出炽热的红液。马身失去平衡,向前扑倒,骑手还未从一连串惊变中反应过来,他所见的最后一件事物就是那把斩断马腿后,又向他劈来的特别明亮的刀。
眼见一连两名同伴被杀,注意到父女俩的几名卡彼坦尼亚人停止他们对无反抗的人的杀戮,策马奔向他们,第一个冲到父女面前的骑手毫不犹豫地举剑挥向他自认为比较有力量反抗的王重阳。王重阳横刀硬挡下他的攻势,不过他仅用了一只手,而且没有投入多少力气,剑刃沿着倾斜的刀身下滑,如果不是骑手及时抓住套在马脖子上的皮带,恐怕他已掉下马背了。王重阳的力量全集中到另一只手臂上。左手抓紧王玉婷的腰带,“上啊!”所有的力量使向一个方向,把女儿往上提。
王玉婷撑住马背,借着父亲给予的力量,翻身上马,坐在了卡彼坦尼亚人的身后。卡彼坦尼亚人只觉得身后突然有人,要想将那人扔下去,但脖子被铜棒勒住,他下意识地去抓住铜棒,却感到冰冷的金属从腰间侵入身体的巨痛。趁着他双手握住勒紧脖子的节杖,身体缺乏防备时,王玉婷另一只手里的短剑从右腰横插进他的身体,肋骨下面柔软的肚腹没有骨头阻挡,凶狠的攻击差点连剑柄也一同插进去了。卡彼坦尼亚人没有甩掉背后的敌人,自己反到被抛下马背。
马仍在奔跑。王玉婷向父亲伸直手臂,她必须下马。王重阳迎向飞速移动的马,他无法追上四条腿的动物,与它相向交错的瞬间是唯一机会。狂烈的马卷起大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的眼里只有那只向他伸出的小手。王玉婷努力将手伸向父亲,她碰到他的指尖了,只要握住那只手她就能回到地面。可马儿不会让杀死主人的凶手如意,她与王重阳的接触只能有指尖的触碰,飞奔的马迅速将两人距离拉远,王玉婷发出惊叫,她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她不懂得如何叫马停下,更不懂怎样控制方向,如同坐上一辆没有刹车的汽车,在帐篷间乱窜。
两名卡彼坦尼亚骑手从左右夹击除了惊慌已没有任何判断力的王玉婷。王重阳跑向货物散落一地的马车,抽出被货箱压住的绳索,它本来是用于捆绑重叠的箱子的。王重阳给绳索一头绑上根木条以增加重量,用力抛出系有重物的那头,细木棒穿透黎明的微光,从追击王玉婷的一名卡彼坦尼亚人背后绕过,迅速在他的脖子上绕上几圈,王重阳拉紧绳索另一头,虽没听见马背上的人发出的叫喊,不过绳索绷紧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到了颈骨断裂时的被缚者体内力量的消失。王重阳扔掉绳索,而另一名卡彼坦尼亚人已追着王玉婷远去了。
颠簸的马背让王玉婷几乎忘记了呼吸,整个世界都在跟着颤抖,她的内脏快要在剧烈抖动中碎裂了。马不听使唤,疯狂地往前奔驰,冲入树林里。一棵棵大树迎面而来,王玉婷除去惊叫没有别的反应,她感到自己很快会撞上粗大的树杆,从马上跌下,摔断手脚。抓紧套住马脖子的皮带已经不够了,双手更是环抱马颈。被勒住脖子的马变得更加癫狂,更是不让背上的人好受。低矮的树枝一根根从身旁擦过,柔嫩树叶此时化为猫爪,刮过侧身,使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感到火辣辣的疼。
树杆空隙间渐渐透出亮光,快到树林尽头了。马一声呼啸,冲出树林。王玉婷睁开眼睛,自己居然已身在树林外面,宽阔的草地延伸到远方山脚,溪水流动声通过宁静的清晨传入耳中。一注青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可能是露营者刚刚熄灭的火堆。风景继续往后飞移,马的速度慢慢减缓,看来它的情绪开始得到平息。不过此时的王玉婷反而不希望马儿慢下来了。追踪的卡彼坦尼亚人也跟着钻出树林,飞踏的马蹄让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王玉婷使颈拽住马颈上的皮带,她想要身下四条腿的动物跑快些,但不听话的马似乎是因见到同伴的关系,速度反而更慢了。
卡彼坦尼亚人离王玉婷只有两个马身,一个马身……两人的距离不断缩减,直至王玉婷可以在上下颠簸的马背上看清对方短剑剑柄上的装饰,卡彼坦尼亚人高举手臂,挥高剑刃时,张大的嘴里发出胜利的叫喊。王玉婷心里想,完了。双手只能专心地保持身体平衡,她连反抗机会也没有。
忽然,空旷草地上出现了第三匹马。黄色马匹比起另两匹马来略显瘦小,但却异常灵敏,它的速度很快,当另两人还不曾注意到它时,已窜至王玉婷和卡彼坦尼亚人身后。卡彼坦尼亚人似乎认为他更具威胁,暂时放过王玉婷,转而攻击后面的来路不明者。危机感不允许王玉婷细看黄马上的骑手,她只略微看到那是一团黑影。
几声兵器碰撞出的脆响清晰传进王玉婷耳里,身后两人在交手。王玉婷忍不住回头望去,追杀她的卡彼坦尼亚人摔下马,像从斜坡顶上滚下的铁桶,转着圈,滚出老远。骑黄马的黑影绕过卡彼坦尼亚人的马,接近奔驰中的王玉婷。黑色身躯令手里明晃晃的剑越发明显,那人竟从飞驰的马背上站立起来,王玉婷感到他是杂技演员,不然不会有这样的本事。黄马上的人轻松一抬脚,立刻从一个马背跃上另一个马背――他跳上了王玉婷的马。
身后受到陌生人的挤压,王玉婷一阵惊骇,她想起不久前自己跳上马背,杀死卡彼坦尼亚人的情景,现在这个人恐怕也会用同样的招数对付自己。如果她反转手腕,手中的剑一定可以刺中身后的人,但她又害怕一旦松手就会跌下马背。犹豫中,那人已得了先手。一只黑手从她身后伸出,王玉婷背脊发凉,以为他会卡住她的脖子,却没想到那只手拉住的竟是马脖子上的皮带。奔跑的马昂起头,发出一声长鸣,停住了。
王玉婷绷紧的心弦终于得到放松,从腹中放出一口缓气。但她目前不能彻底放下心来,背后的男人喊出一句她未曾听过的短句,跳下马,顺带也将她拉下马背,男子拍打一下黄马,黄马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踏开马蹄,奔向远方。男子拉着王玉婷则藏进树林边的草丛里。
那个人在王玉婷眼中仍是一团黑影,天还未亮尽,她还看不清他的模样。他们伏进草丛,希望茂密的草叶和浑浊的天色能掩护住他们的身躯,男子捂住王玉婷的嘴,不想让她出声。其实王玉婷认为他是多此一举,现在什么情况她恐怕比他更明了。
树林里传来马蹄声,不是一两匹马的零星声响,而是大概一支小队。十几名骑马的卡彼坦尼亚人奔出树林,看来他们是来找寻追逐王玉婷的同伴的。他们首先发现了两匹无人乘骑的马,接着同伴的尸体让他们发出阵阵怒吼。其中一名卡彼坦尼亚人指着冒出青烟的火堆,向他们的首领解释,他们的语言王玉婷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可能是野蛮人的土语。首领向其余的人挥舞手臂,卡彼坦尼亚人立刻四处搜寻起来。不过他们什么也没能找到,最终牵着两匹无主的马,驮上尸体,重新返回树林。
估计他们走远了,压住王玉婷的男人松开手,王玉婷吸进一大口空气,推开他,从草丛里站了起来。那人也跟着站起来了。王玉婷这才有机会仔细看清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从声音及脸部轮廓可以辨认出他还很年轻,头发卷曲,鼻梁扁平,宽厚的嘴唇有些发白,**的上身肌肉紧贴骨架,看不到一块赘肉,一张黄褐色兽皮挂在腰间,这张皮已经很不干净了,但从油腻的皮毛中可以见到均匀分布的深色斑纹,就像猎豹身上的斑点。更让王玉婷惊奇的是,她以为只是因为光线太暗才让他看上去很黑,可没想到他本来就是个“黑人”。
“你是……‘阿非利加人’?”王玉婷惊讶地问。她的本意是“非洲人”,“阿非利加”是她词穷,临时替换上去的。当时的“阿非利加”事实仅指北非中部这一小块地方。
对方也留心打量着她。黑色皮肤使得白眼仁很突出,也很漂亮。王玉婷的问话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用同样生涩的迦太基语回答说:“不,小姐。我是努米底亚人。”他笑了,牙齿很白。
努米底亚?王玉婷琢磨起这个地名来,安娜特授课时曾提过努米底亚,但她忘记了内容。
缠住节杖的布条早已在打斗中松开,稀薄的晨光爬出东方地平线,照射上杖顶的雕刻,两条小蛇的头顶冒出刺眼光辉。
“你是信使?”这回轮到努米底亚人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