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歌
于我而言或许木讷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正如于师父师兄而言或许捉弄也只是一种习惯。
我已经忘记我几岁来到灵蝶谷中。
我只记得那一夜滔天大火将无数生命吞噬。人命如尘土一般瞬间烟消云散。这当中包括我爹、我娘、我大哥
月亮泛着青白色的光映照在曲折的小道上幽冷而冰凉。
我站在出谷的必经之路遥望远处漆黑的茅屋心头生出了一份失落和怅然。弹指之间已过十年。前尘往事已随着那场大火一道化作厚灰尘封在记忆的角落。而那个今生我注定要亏欠之人也长眠地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做如是观。当我参透这句佛偈之时却觉要付出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个代价可谓沉重。
逝者已逝。
“今夜之后我的人生将会是如何一个光景?”我扯了扯嘴角因不常笑露出的笑容极不自然“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好好活着!”在清冷残月的映照下我飘忽的思绪游离到刚进入灵蝶谷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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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处于欲醒非醒之间隐隐约约感到有一双温热的小手在我脸上游走。
“住手臭小子!你掐疼她啦!你看整个小脸蛋都被你掐红了……”大呼小叫的惊喝在我耳边响起如平地惊雷般震得人的心颤巍巍地。像极了我家胖奶妈叉着腰怒骂小狗儿那般怒气中带着温情。对了奶妈、大哥和爹娘他们怎样了?那场厮杀那场大火……想起血腥的厮杀场面如梦靥般的熊熊大火哭泣尖叫的众人我的心忍不住瑟瑟颤抖。
“师父师父您带回来的小妹妹真可爱!您看她的小脸胖乎乎的像个小肉包……”略显稚嫩的声音欢快地响起如泉水般舒爽。说到这里楚冰澈吞了吞口水叹道:“我好想吃山下市集里小三哥卖的五香肉包子香喷喷的肉香而又多汁……想吃师父我想吃……”
逍遥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楚冰澈的脑袋怒道:“闭嘴!臭小子你刚刚才吃了五香肉包子现在又来吵着要吃了?!”
楚冰澈揉着头委屈地咕哝道:“我刚刚才吃了一个其余的全被师父您吃了……”
逍遥子老脸气得涨红他举起手作势要打口中不停怒骂:“哎呀臭小子才吃你几个肉包子你给我摆出一副小猫咪模样?我最讨厌小猫咪……”
楚冰澈完全无视暴怒的逍遥子他小手指着我惊讶道:“师父小妹妹在抖她是不是醒了?”
逍遥子马上停止了怒骂老脸转向我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伸手又往楚冰澈头上敲了一下怒道:“你这臭小子叫你好好学医术你不听她是不是醒了你还要来问我?”
楚冰澈扑闪扑闪地睁着大眼睛露出阳光笑容无辜地道:“师父那她到底是不是醒了?”
逍遥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大门怒道:“楚冰澈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露出一副小猫咪模样!给我滚出去!还有叫你师姐大人过来。”
楚冰澈掩嘴嬉笑匆匆应了声胡乱行了一个礼后跑出了房间。
逍遥子转过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我摇头叹息然后快如闪电地出手点穴。
我感到左肩被快地戳了一下便昏迷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我似乎听到床头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浮生如梦当如是放下执念重获新生。
放下执念?谈何容易……
我双手托腮痴痴地坐在台阶前观看庭院纷飞的落叶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只是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不断地扰乱我的心。说是窃窃私语其实声音大到足可以让全山谷听见。
“师父这个小妹妹是不是哑巴?”
“臭小子她现在是你师妹了。还有她不是哑巴。”
“既然她不是哑巴那为什么她一个多月来不一言每天都坐在这里呆?”
“因为她讨厌你不想跟你说话。”
“真的吗?”
“当然啦不信你去问问她。”
楚冰澈屁颠屁颠地跑到我的面前扬起硕大的阳光笑容稚声道:“小师妹你一个多月不一言是因为讨厌我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如阳光般温暖的笑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大哥温柔宠溺的微笑我眼圈蓦地热心头像被冰锥刺扎一般鲜血淋漓。为什么?同是一样年纪的人为什么我大哥却要长眠于冰冷的地下而他就能享受阳光的温暖?
楚冰澈见我久无作答了然地点点头略显稚气的小脸露出一丝严肃“哦我知道了你其实是讨厌师父对吧?我也很讨厌师父因为他老是跟我抢肉包子吃老是打我老是逼着我学医术老是……哎呦!”楚冰澈痛呼一声双手捂住头。
逍遥子站在楚冰澈身后双手叉腰怒道:“臭小子!竟敢光明正大地讲你伟大的师父的坏话?今天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楚冰澈吐吐舌头撒腿就跑。
我木然地看着绕着院子不停地转圈、不停地嬉笑怒骂的师徒俩只觉心头上弥漫着浓浓的哀伤那种痛深入骨髓植入血。我也曾经和爹娘大哥这般嬉闹过而现在他们却尸骨无存化为灰烬飘散在冰冷的地下天人永隔。
“师父小澈你们又在这里胡闹了?!”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从院门外轻飘飘地传来。
声音不大却令独自沉浸在哀伤中的我蓦然一惊。我飞快地抬起头看向院门。
院门处正站着一名妙龄少女此刻她正危险地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定在当场的师徒两人。她是我的师姐筱娴。
逍遥子瞬间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宝贝徒弟你回来啦?累吗?辛苦了辛苦了!为师今晚下厨煮一顿好吃的犒劳你。”
楚冰澈也是一脸乖巧“师姐大人辛苦您了。都怪小澈的医术不好要不小澈就可以跟随师姐大人一起悬壶济世了。”
筱娴走过来先是摸摸楚冰澈的头温柔道:“小澈乖你做你喜欢的事就好师姐一个人可以应付。”说完这句后斜睨着逍遥子“师父您老要下厨?徒儿看就免了徒儿可不想边吃饭边配药。”
逍遥子老脸涨得通红连声赔笑道:“宝贝徒弟是为师不好答应了别人的事却要你去解决。”
筱娴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到我的面前对着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小歌师姐出门半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小歌你想念师姐吗?”
我撇过头沉默不语。
筱娴轻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师姐在镇上买了许多好玩的东西给小歌待会我拿给你吧。”
我猛地站起身飞快地跑出了他们的视线。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不需要!回到房间后我现我娘亲自缝给我的小香囊不见了。
肯定是落在院子里了。
我犹豫了一下移步走去院子还没有进入院门便听到师父略显委屈的声音“为师是想看到我们嬉闹她能更快地走出失去至亲的阴影。为师没有想到她会触景生情……”
筱娴叹了一声“师父徒儿并不是要责怪您老只是您要设身处地的为她想想。你们刚才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逍遥子犹有不服倔强地咕哝道:“为师还是觉得这样子做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要不我和小澈两人变着法子捉弄她这下她就没心思沉浸在悲伤之中了……”越说声音越来越低。
我木然地转过身快步离去。此刻我心底空荡荡的有一种情绪似乎要挣开束缚破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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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月亮隐入了云层之中夹杂着些许寒意的微风徐徐吹来树梢轻摆。
我随手轻拢被风吹散的青丝双眼依然遥望远处漆黑的茅屋。筱娴师姐对我总是千依百顺她教我医术教我辨别草药教我学武……只是当时的我为什么只当这种友好亲切是同情怜悯?
微风吹来脸上一片冰凉。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脑海中全是生离死别时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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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地捣鼓着草药只有不断地利用琐事来麻木自己我才能暂时忘却心底失去至亲的悲痛。五年了每每想起那场血腥的厮杀、那场滔天的大火酸痛犹如藤蔓盘根错节地迅蔓延开来缠绕着我的心脏。
“小歌休息一下别累着了。”筱娴师姐走了进来温柔地笑道。
我沉默地点点头手上仍旧不停地捣鼓。
筱娴摇头轻笑转身离去踏出房门前她转过身微笑道:“师父和小澈快回来了。”
我正在摆弄草药的手一顿随即轻轻地点点头。
秋天的午后萧条却宁静。
我正躺在床上午休。
筱娴师姐猛然闯进我的房间拉起我就走。边走边急忙忙地吩咐:“你先去密室里躲着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说完这句严肃地盯着我认真道:“知道了吗?”
我从没见过师姐这般严肃点头之余我忍不住问道:“师姐生了什么事?”
可能筱娴师姐意识到她的表情过于严肃于是给了我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什么师姐可以解决。小歌你乖乖地呆在密室里知道吗?”
我点点头步进了密室。
站在密室门前的筱娴师姐突然冲上前来紧紧地抱住我柔声道:“小歌以后要乖乖的听师父和师兄的话知道吗?”
我点点头心中溢起无可压抑的恐慌我想开口询问清楚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师姐留恋地看了我一眼关上密室大门看着师姐的脸渐渐地被遮挡一瞬间心中竟有轮回几世的错觉。
在长时间的等待中我的心忐忑不安。小时候那场血腥的厮杀滔天的大火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掠过。师姐一副凝重严肃的表情定然是生了大事。我凝神倾听外面并没有任何声音。一个晚上过去了我在密室中坐立不安双眼一直紧盯着密室大门我对自己说:师姐一办完事马上会来接我的。
我在密室里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密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但来者并不是筱娴师姐。
我的目光越过楚冰澈望向门外想寻找师姐的身影。我尽力压着心底的恐慌开口询问道:“师兄师姐呢?”
楚冰澈脸色苍白他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师姐有要事出谷了。”
我愣了一下立刻拔腿往外冲。
我快跑到大厅师父正端着在太师椅上一向不正经的脸满是凝重严肃。一夜之间他仿佛衰老了十几岁。
我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大厅一片凌乱我压制住心中不好的预感急切地开口询问“师父师姐呢?”
师父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脸上全是掩盖不住的悲痛他慢慢地开口道:“我知道我们瞒不过你你师姐她去了……”声音苍凉沙哑。
去了?
去了……
跪在筱娴师姐的坟前她过往所说的话一遍遍地在我脑海中响起。
“小歌很像师姐的一个小妹妹哦一样的乖巧可爱……”
“小歌虽然你年纪小但是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不要太执着于过去逝者已逝你要面对的是现在和未来……”
“小歌学多一点东西是好事但不要累着自己了。”
“小歌师姐的心愿是游历江湖悬壶济世。我看你有学医术的天份我们师姐妹两人到时候一起出去游历江湖可好?”
过后我逼问师兄才知道我的仇家来寻仇师姐为了保护我独自去迎战最后不敌而被杀。听完后我第一个念头是报仇。这种心情如同当初我全家被灭时一般心中燃烧着熊熊的杀意。
师父轻叹道:“小歌你还不能领悟吗?过去已逝……”
我沉默如果说先前至亲的逝去令我迷失自我师姐的逝去则令我幡然醒悟。
时隔一个多月江湖上传来了夺魂门被灭的消息。
我无悲无喜。
师父轻叹道:“想不到他现在还密切留意着我们灵蝶谷当初救他父亲只是因为一时好奇。现在却……不知这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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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漆黑的茅屋突然亮起了如豆的亮光心神恍惚的我从遥远的记忆中被拉回。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心中浮现的全是师父师兄为了分散我注意力而做的种种往事他们心中的悲痛并不比我少却还强压悲痛费心费力变戏法般地来安慰我只是怕我再钻牛角尖。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他们对于亲人的逝世师姐的逝世我已放开不再执着。他们不必再想尽办法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的木讷只是习惯。想到这里我忽然明了唇角扬起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师父师兄善意的捉弄何尝不是习惯?!
我清楚地知道看似大大咧咧地师父、神经大条地师兄其实也如师姐一般有一颗敏感体贴的心。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忘记至亲逝去的悲伤。在那段悲痛欲绝的日子里因为他们的插科打诨悲伤淡化了不少。
亮起灯光的是师父的房间。
看着远处如豆灯光恍惚的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师父与我说过的话心中暗叹虽说那人帮我和师姐报得大仇但对于这些仇恨我已不再执着。我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成亲。
师父已经知道我要离谷了吗?
我摇摇头暗自安慰自己无论如何不舍我还是要离谷不仅是为了逃婚我还要趁此机会替师姐完成她心愿。游历江湖悬壶济世。
环视一周将灵蝶谷一草一木深深地刻在脑海中。毅然抬脚离开了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师姐我会替你好好地活下去。”声音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