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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枪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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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小倩以后,梦才的兴奋很快就冷却下来,接着他便为自己刚才对女孩子的恶行感到惭愧了,并开始懊悔——今天这事情她姑母肯定会知道!
唉,怎么就改不了这个恶劣的习性,非要一次又一次的去捅这个马蜂窝呢?她一定会在她姑母面前将他描绘的一塌糊涂。以前张老师对侄女的话还半信半疑,这下好了,人证物证俱在,他在这姑侄俩眼里现在肯定都成了货真价实的流氓!

他越想越感到后悔,懊恼的恨不得打自己一顿。中午回宿舍的路上他买了一斤白酒。一个人关在屋里借酒消愁,自然大醉,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起来看了看外边,天尚未黑,想了想,决定去山上转一圈。

当梦才转到镇子西面路口处的时候,遇到了几个牧牛回来的孩子,他们说西山的南边山脚下有人正在砍伐树木。他大吃了一惊,那可是乌石大队最有价值的一片森林,有四千多棵长了近十年的杉树,都已接近成材了。他叫那几个孩子赶紧去大队报告,自己则向那里跑去。

梦才赶到西山脚下时,已经天色朦胧,有几个男子正在从山上往下面搬运木头,他们说说笑笑,并没有注意到看林人的到来。山下的道路旁已经躺着二十多棵碗口粗的杉木——多么可惜啊,再有几年这些树木就成了优质的栋梁之材。他痛心的看着它们,愤怒的热血沸腾,抄起了一根木棍呼啸着那些盗树贼冲过去,那几个男子被这突然而至的冲锋吓呆了,扔下正在搬运的树木仓皇而逃,但其中一个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跑不快,掉在了后头。梦才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拦住他的去路。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瘦弱的年轻人,他被逼到一堵石岩前,已无路可逃,转过身用恐惧的变了调的声音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求求你,千万别过来……”

梦才站住了,因为他看到年轻人手里拿了一把猎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你不要这样。”他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心脏剧烈的抽缩着,但片刻之后,他平静下来。在黑暗里他看清年轻人惨白的长条子脸和因为惊恐而睁的极大的眼睛,这个家伙以前好象在那里见过。

“不要把枪口对着人,否则走了火可就不好玩了。”梦才冷静的劝导着盗木的青年:“快把枪收起来,继续反抗没有用处,后面大队的基干民兵马上就到了。”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你别过来,别动,再动一下,我就打死你!”年轻人尖声叫着,声音是那样的凄厉,充满恐惧和绝望。

梦才停下来,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年轻人变形的脸抽搐着,让他产生不祥的感觉,“你冷静点……”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轰响,他的腿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猛然倒在地下,失去了知觉。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开枪的年轻人站在原地,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过了几分钟才醒悟过来,扑过来跪在梦才面前,“我都干了什么……可我不是故意的……但说不清了……一切都完了,我把人打死了……”他语无伦次的哭喊着,摇动梦才的身躯:“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就得抵命,可我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母亲,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如果枪毙她怎么办啊……”

梦才渐渐的苏醒过来,这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把正在哭泣的年轻人照的清清楚楚:他长了一张瘦削的苦脸和皮包骨头的纤细身材。梦才猛然想起他是清河区青阳公社的,外号好像叫干油条,是一个贫穷而无能的青年,常常作为人们耍弄的对象。

“不要哭了,等会人来,你就说是我夺枪时弄走了火。”梦才用虚弱的声音说。干油条停住哭泣,感激的看着他。

“怎么腿上一点知觉都没有,是不是被打断了?”梦才心里想,记起了童年的时候他们那条街坊有一个姓黄的孤老头,他只有一条腿,每天都拄着单拐挨家挨户收集马桶,洗好了再送回来——他以此为业,好像受到服务的住家每月只需给他三毛钱。每当老人拄着拐棍送还马桶时,总有一群孩子跟在后面,模仿着老人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嘻嘻哈哈笑着,自己有时候也混在那群孩子堆里……那时候是多么的不懂事啊,现在自己也可能要像那位老人一样拄着拐棍度过这一生了……血在不停的淌着,他的头有些发晕,可能大腿动脉断了,啊,也许他会流血过多而死去。这样的死法到不太可怕,从前听人说,割断大腿动脉是一种最可靠也最痛苦小的自杀方法,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医院的医生就喜欢用这种办法自杀……他死了会有人哭吗?想一想:小倩,以前会,可现在恐怕正巴不得他死呢;张老师,她一定会哭;同组那些知青,小金会,小鲁可能会,小马最近和他很好,大约也会……哥哥,会为他唯一的弟弟哭泣,嫂子就不一定了,对了,还有李莎,她一定非常难受……还有……他想不起来了,由于流血过多,他开始迷糊……

正在一边哭泣的干油条也感到事情不对劲,他抱着梦才的脑袋摇晃:“醒醒,你醒醒……他们怎么还不来?我弄不动你啊……可是再等下去,你的血就要流完了……”他绝望的喊着,哭着……突然他安静下来,竖直耳朵听了一会,高兴的尖叫道:“啊,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但一阵兴奋之后,他的脸上的表情转而变的恐慌起来,他想逃走,才走出**步,回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梦才,又退了回来。

嘈杂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处在半昏迷状态的梦才都感觉到了,他嘴张了一下但没有说出话来。不一会人们便发现了他们,梦才听到有人在招呼他,吃力的睁开眼睛——啊,是重高,旁边是今天刚上任的新民兵营长陈祖光。

“是谁向你开枪的?”祖光问——梦才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祖光突然注意到躲在一边的干油条和丢在地上的猎枪,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立刻吼道:“是这个家伙干的,把他捆起来!”马上有几个民兵上去扭住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

梦才突然用微弱的声音说:“是我夺枪的时候不小心弄走了火,不怪他……”话还没说完,他又昏过去了。

等到梦才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趟在大队卫生所了,迷迷糊糊他感觉到许多人在围着他,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气味。一个人在说话:“……骨头没有伤到,但腿部一根静脉血管被打断了,我已经给他做了紧急止血处理,现在他的主要问题是失血过多,必须送到有血库的医院……”好像是陈医生的声音,声音怪怪的,像山谷的回声,另外有人说话,嗡嗡的听不清楚,过了一会,有人把他抬到户外,寒冷的空气使他的脑袋清醒些了。从半睁着的眼睛里他看见了围着的黑压压的人群——奇怪,他们在看什么?还有女人在哭,她们在哭什么?突然地,他注意到其中的一双眼睛——眼光异常的悲哀,是谁?那么的熟悉——黑黑大大的眼睛……凄楚的眼神……包含着无限的悔恨——他用力的抬头想看清楚,可是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才被抬上了拖拉机,那个作案的年轻人也被五花大绑的押上了拖拉机。民兵营长陈祖光带着几个民兵护送着去了县城。

拖拉机开走了,围观的人群渐渐的消散。张老师流着泪向家走去,她本来想跟着去县城,但拖拉机上已经满了,护送梦才的陈重高说他明天一回来就去她家告知梦才的情况,陈医生也说梦才没有生命危险,她这才没有坚持跟着去。

家中的灯开着,可是进屋却没有看见小倩。张老师产生了不祥的感觉,她冲出了家门——月光下看见侄女站在小桥上,这才松了口气,走到侄女身旁,问:“你吓死我了,一个人待在这里干什么?”

小倩面容悲戚地看着桥下面的山溪,过了许久才说:“他如果死了,就是被我害的,是我咒骂他会被枪打死……”

张老师抱住侄女被夜风吹的冰凉的身体说:“你是不该说那些话,但从来还没有听说人会被咒死,你不要乱想。”

“不,他如果死了,一定是被我害死的,我必须为他偿命。”

“不要乱说,梦才不会死,陈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

“陈医生是在安慰你,刚才我去了,他全身都被血染红——他如果死了,我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上……”小倩泣不成声的说。张老师也哭了。

夜越来越深,张老师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侄女劝回了家。这一夜,小倩通宵未眠,她坐在床头一会默默的流泪,一会喃喃自语。张老师不敢大意,陪着她坐了一夜。到早上的时候,姑侄二人都病倒了。当天下午,重高从县城归来,告知梦才经过抢救已无生命危险,张老师这才放下心来,小倩情绪也变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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