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情仇 之五
聂云萝与容嬷嬷方才在这马棚内商量定议了半晌,决定要假装拿住筠儿,好威胁杨宗志,诈他说出自己的身世来历,此刻见这奸猾的小子偷偷躲在这马棚深处,将二人的对话都偷听了个遍,聂容两人不由得互相对看一眼,面面相觑,眼神都是一闪,均想:这奸猾小子知道了底细,只怕更不易上钩。
何若仪过去为了谋划比武定教之事,暗中筹措了多年之久,她甚至为了自己心中的怨恨,连身边最最亲近,相依为命的女儿也有所忽略,因此对这本就不多见的杨宗志更是不曾在意过,此时她一朝功败垂成,却突然感到心情神经都为之一松,仿佛身上多年来的沉沉担子也撂下了,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失常,这才注意起自己女儿的怪异行径来。
现下见到女儿与这小子一起从那昏暗的马棚深处走出来,虽说他们可能是为了躲避聂云萝和容嬷嬷,才行这权宜之计,但是他们孤男寡女,栖身于这幽幽斗室之中,这要传扬出去,对自己女儿清白的名声可大大不好。
何若仪略带怒意的瞪了瞪淼儿,又转头看着那浑然没事人一般的臭小子,鼻中怒哼一声,此刻才是仔细端详起杨宗志来,见他一身青衣长衫,负身而立,却也显得落落大方,而且这小子长得倒是端的一副好皮囊,前几日那彭怀玉投靠西罗天而来,何若仪一见之下,就觉得彭怀玉是当今天下少有的青年俊彦,此时再与杨宗志一比较,竟无疑有着云泥之别。
但见他面庞英伟,刀削刻画,身高挺拔,长身立起如同青松,更兀显几分坚毅之色,何若仪下意识满意的一点头,这才又转头看向淼儿,这傻丫头……唉,这傻丫头也到了花信妙龄年纪,自己如同她这般大小的时候,何尝不是一样对着幻梦中的少年英雄,有着无限的憧憬。
自己女儿见到身边这般英姿天飒爽的俊俏郎君,情不自禁青睐于他,这本也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了,何若仪一朝功败垂成之后,心底对于淼儿的要求,不免有了些转变,不再是严厉禁止她垂青天下任何男子了。
何淼儿惴惴不安的低垂着螓,心想:娘亲既然什么都已知晓,只怕霎时便会暴怒起来,而且娘亲见了……见了这坏家伙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怕更是没了好辞色。何淼儿心中想的凄然,暗暗嗔骂道:“坏冤家……”却是银牙一咬,腾的一声就跪倒在了乱石马草地上,悲戚道:“娘啊,这事原是女儿不好,女儿……女儿……女儿承认这几日来,之所以这么反常,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心里默默……默默念想着他,可他却……可他却……”
何淼儿说了几句,自觉得心神酸楚无比,说不下去,几滴晶莹的泪水顺着香腮,滚落到撑在地上的手背上,又猛的咬牙,才继续道:“可是他对女儿却浑然没有放在心上,女儿心知自己错了,违背了娘和师父多年来对女儿的教诲,受到这些折磨,那也是自作自受……娘啊,你就放过了他,让他走吧,今日一别,再见无期,女儿也自当谨遵娘亲的训斥,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对天下任何男子有着奢望了。书”
何淼儿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将这番话说完,只是话一说出口,自己却好像浑身被抽走了力气般虚脱,她知道自己一旦作出这番保证,从此与那坏冤家之间便是天涯陌路,再无瓜葛了,一想至此,她只感到泪水霎时又湮没了双眼,便是连再看他一眼的力道和勇气,也不复存在了。
大家都未曾想到何淼儿说出了这么一番绝情之语,场上一时寂静无比,仿佛连一根针倒在地上,也是轰轰雷鸣。
聂云萝凝视着淼儿说话时那伤心欲绝的凄楚模样,蓦然想起自己多年之前,如何不是与她一般心碎,她转过脸去,不忍再看,只在心头恨恨的想道:哼,上次见面两人还是要死要活的针锋相对,不过几日功夫,这小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哄的淼儿对他如此死心塌地的,甚至甘愿为他断了一生的幸福,他……他不是习了龙欲神功,还能是什么?师兄啊师兄,你自己这般风流也就算了,教出的后人也是……
杨宗志转头看向淼儿,见她低垂着螓,紧紧的哭泣,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他虽对淼儿认识不深,觉得她性子古怪,反复无常,却不涉及情事,现下这清丽的少女口中一时说的深情无限,一时又说的无比决绝,隐含伤心辞世之意,他渐渐也是知道,淼儿这番说话乃是权益之计,话中隐隐只是想让何若仪放过了自己罢了,心中不由得感动充盈。
何若仪静默半晌,深深的叹了口气,轻轻问道:“那……那淼儿,你此刻心中还喜欢于他么?”
何淼儿被问的一愣,下意识便想脱口道:“喜欢,喜欢,我的真好喜欢他的。”可是她明白过来娘亲问这番话的意思,只得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咬牙大声道:“不喜欢,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了,我甚至……我甚至恨他入骨。”她每说一句话,便掉下数颗泪水,说到最后恨之入骨,更是眼泪连成了串。
何若仪又叹了口气,摇头道:“唉……傻淼儿,你若是当真心中还喜欢着他的,为娘便也为你作主,娘这辈子争不过史翠翠,难道我的女儿也争不过她的女儿么?可惜……可惜你……”何若仪说完,语气之中弥带惋惜之意。
何淼儿却是猛地怔住,心头胡乱的打起转来,一时想:不对,娘这么说肯定是哄骗于我的,她这般一问,我要是忍不住说了实话,只怕便会对那坏家伙不利。可是心头总是禁不住又想:那……那娘这番话万一要是说的真心实意,她……她若真的有心想撮合我们,我如果还这么反对,岂不是……岂不是……
何淼儿一时只感到自己左摇右摆矛盾异常,心底传来两个声音兀自争论不休,每个声音都说的有理有据,自己完全没了主意,不知该听信哪边。她茫然的怯怯抬起头来,露出刘海下梨花带雨的秀丽脸庞,傻傻的瞪着娘亲,眼神却是颤巍巍怯弱无比,而又隐隐有一丝希冀在绞缠。
何若仪一看女儿脸色,心中觉得好生可笑又可气,可笑的是她这番模样,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个分明来,可气的又是自己的女儿这般不争气,对着这小子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不由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再道:“怎么?你不信娘亲说的话了么?”
何淼儿急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娘,只是……只是你……”她实在不知该相信哪边,这话说的着实没有底气,说了一半,又忍不住微微转回头去飞瞥杨宗志,不敢看实,只用余光中恍惚看见那坏家伙正呆呆的凝视自己,眼角微微皱起,嘴角抿住,带着一丝苦笑。
何淼儿见到他的苦笑,心头呀啊一声,立时明白过来了,面潮的暗道:我方才……我方才心智大失,方寸大乱,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而且……而且这坏家伙还在身边仔细的听着,这下他……这下他不知会有多得意,更是要从心底里看不起我了吧。
何若仪笑着接口道:“只是娘亲我有时候会说话不算,明着问你的意思,暗地里却会去找这小子算帐,甚至偷偷把他绑了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让这小子生了一副睁眼瞎,我这宝贝女儿这般青睐于他,他竟是无动于衷的,哼,难道我何若仪也是这般好欺负的么?”
何淼儿被娘亲口中的话说的俏脸赤红,偏偏她讷讷的张了几下嘴,却一句反驳话也说不出来,不但说不出来,甚至心底里有些暗暗的惊喜,暗道:难道……难道娘亲当真是想要撮合我们的呢?方才娘亲也说了,她不服气死丫头她娘抢走了那个……那个爹爹,便也想在自己身上争一口气,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啊。
何若仪见自己女儿只是低着头,面红扭捏,却又不反驳,才满意的将眼神转到呆呆的杨宗志身上,叱哼一声,道:“喂,姓风的小子,方才淼儿的话你都听清楚了么?”
杨宗志恍过神来,怅然答道:“听清楚了。”
何若仪又高声问道:“淼儿她口中虽说的严厉,但是话中隐隐的全是为你着想,甚至为了你这小子,宁愿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一生的希望,也是在所不惜,她对你可谓是全心全意,舍了自我,这些你也都明白么?”
杨宗志转头看了淼儿一眼,见她紧紧垂着头,螓简直要抵到了自己高高的胸脯之上,足见害羞怯懦的很,不由想起自己与她相识以来,两人最初互相机诈,口不对心,直到后来小楼之中互有了一些好感,再到比武定教自己负疚于她,一直到方才马棚之内交心相谈,棚内躲藏时缠绵的一吻,仔仔细细,分分毫毫,如同皮影戏化过心田,不由点头道:“明白了。”
何若仪点一下头,看着杨宗志紧紧望着淼儿,再看他们一立一跪,确实相称相配,如同璧人,再问道:“那好,我问你,若让你舍了这小丫头,与我家淼儿结成夫妻,你也是愿意的了?”
何淼儿方才听到娘亲大声的将自己的心事都一一公布出来,不由得窘迫交加,暗想:娘啊,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样女儿一辈子,哪里还能抬的起头来啊?只是她又听到那坏冤家答道说明白了,心中又是一股潺潺的蜜意泉水流过,饮在心中,只觉得心情舒畅之极,便是这头顶天空昏昏的落日暖阳,此时也是带着些温馨快慰之意。
最后听到娘亲说要他与自己结为夫妻,“啊……”何淼儿在心底娇唤一声,差点幸福的眩晕过去,便想偷眼去瞧那坏冤家,看看他究竟如何作答,只是她鼓了几番勇气,终于还是不敢,只得继续低着头,两只小耳朵倒是高高的竖起来,这马棚内此时一分一毫的声响都不会放过,便是蟾虫飞草的声音,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何若仪问过了话,场上所有人一时都将目光紧紧的投向杨宗志,各人心底自有想法,只见他默默垂立于末日夕阳之下,眼帘低收,面色沉冷如水,红红的余日印照在他脸上,一半阴一半阳,一边红热如火,一半犹胜冰封。
场上一时都无人说话,甚至只能听见大家低低的呼吸之声,不过一会,这些呼吸之声渐渐更劲,有大有小,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默默躺在地上的白衣素裙少女,不知何时也偷偷睁开眼帘来,悄悄掩住口鼻的一双小手,紧张的松了开去,捏住了自己的衣角,紧紧的皱成一团。
杨宗志垂眼半晌,终是幽幽的吐了一口气,才缓缓道:“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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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难写,写了三遍,推倒了三遍,最后写出来的这个版本,与原来最初的草稿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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