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想念是无声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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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顾西洛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上想苏念安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是否世事变迁,原本喜欢着的女孩子其实早已变了样。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开始慢慢起了变化呢?
顾西洛的掌心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仍然不愿去想苏黎黎那些话的意思。以男人的直觉,他大概能猜到那些话是说给他听的,当他看到苏念安瞬间微变的神色时就已经猜到,一切,其实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是,苏念安为什么要选择欺骗呢,还是真的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S市开始进入雨季,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忽然让苏念安有种在西班牙的错觉。巴塞罗那的天气常常都是这样,阴郁的雨天能够让人变得烦闷不安,正如此刻的苏念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顾西洛之间独有的默契消失不见了?
明明知道,顾西洛放下所有来到这里需要多大的勇气,怎么偏偏就是放不下自己心里的固执呢。她拨弄着手腕上的紫水晶。原本以为,紫水晶能够给她带来好运,紫水晶象征爱情与事业,可是没想到,一个人若是自己没有那个意愿,不管是什么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好运,从来都是只有自己才能够给予自己的。
苏念安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看来还是要自己先妥协才行。顾西洛性格里的叛逆因子,有时候是连自己都十分害怕的,更何况这一次,似乎理亏的真的是自己。
她走出房间,外面客厅内鸦雀无声,如果不是阳台上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她很难想象在这样安静的屋子里,原来是有人存在的。
她走过去,在顾西洛面前蹲下,白玉般的手指握住顾西洛的。十指相扣,给她一种一辈子的错觉。如果能这样一辈子交握着手,十指相扣,也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
苏念安将头靠在顾西洛腿上。
“Cris,相信我好不好?”她声音很轻,似是忍住了许多的心酸。
顾西洛听到苏念安的声音,胸腔的酸涩微微泛起,他们之间真的还能够用“相信”这个词吗?如果曾经对苏念安的相信换来的是现在这样若有若无的怀疑,那么这一切究竟算什么?
“相信是要同等给予的,苏念安,你又有多少事情是值得我相信的?从一开始,你就像是一个谜一样闯进我的世界,随后出现的苏黎黎,号称是你妹妹,又后来关于你是不是真的失忆这样的问题,我已经再不想去揣测。难道从一开始,我给你的不是信任吗?还是你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顾西洛的眼中渐渐浮现出痛楚来。
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那样的深情换来的只是像小丑一样的虚假,付出的感情不被珍惜,是否说明他的感情太过廉价?而苏念安从来连向他解释都不屑,由始至终,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执意要将她留在身边,这样的执拗究竟值不值得?
他开始审视起这个问题来。
顾西洛的爱恨同样十分强烈。要么爱,要么恨,从来没有第三种情绪。而对于苏念安,他不愿意恨。他望着苏念安那张苍白的脸颊,内心的不忍翻江倒海,可是他知道此刻若是对她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顾西洛,对自己残忍了那么多年,怎么就狠不下心对她残忍一次呢?他抚了一下胸口问自己。胸腔内的烦闷一刻不停地充斥着他整个心脏,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一般。
十七岁的时候,顾西洛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带给他唯一的阳光。他以为,若时间静止,他们会像那个时候一样毫无心机毫无防备地握住对方的手。十年过去,其间经历过六年的空白与想念,一年的短暂相见,以及三年的朝夕相处,没想到,没想到最终仍然换不来她的一丝感情。
他是顾西洛,不被世人看好的坏孩子顾西洛。他是恶魔不是天使。可为什么,如果早知道最终得不到,又为什么要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没有感受过阳光的话,当然也就无所谓失不失去,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坏孩子,为什么十三岁的她就认定了他是个好人呢?
顾西洛伸手抚上苏念安的脸,她眼中只有凄凉与苍茫。是经历过怎样的惨痛,才会让那双原本充满童真的眼睛染上尘埃。此刻她的眼神,像是在告诉他太多太多的往事,这样的眼神不是一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人会有的眼神。
顾西洛似诱哄般的说:“念安,来,告诉我,十三岁的你是怎么样的?”
苏念安在那一刻,终于泪如雨下。十三岁到二十三岁,整整十年,那被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就在顾西洛那样低沉的声音中鲜血淋漓地被剖解开来。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去,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属于她的记忆就算她如何不想要,也终究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苏念安紧紧抓住顾西洛的衣袖。十三岁的她是什么样的?天真,单纯,以为全世界都是好人。那就是苏念安十三岁时候最真实的写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又怎么会去帮助顾西洛呢?
顾西洛眼神逐渐深沉。答案已经很明了,苏念安的反应不就已经告诉了他所有吗?还有什么理由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已经开始怀疑,可是他宁愿相信,他宁愿选择对苏念安始终如一的信任,什么都不问,连偶尔对她的试探都充满了愧疚。他以为,她终究是会看到他的隐忍的。可是他错了,如今的苏念安只想着怎么样才能够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又怎么会看到他的痛苦?
顾西洛抱着苏念安的手一点点松开。想念是一种无声的利器,刺得他鲜血淋漓。如果当初能够控制住心里那份渴望,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又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这些年来,他唯一败过的人就只有她,就只有苏念安一个而已。
他心甘情愿地被她伤害,却反而是一种错误。
如果世事变迁,到最后问顾西洛,这一生最舍弃不了的是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苏念安。可是如今,他的回答却变成了他最舍弃不了的,是这些年来自己画地为牢的感情,那被他铭记在心里的感情。
顾西洛从苏念安公寓里离开的时候,外面竟开始下起雨来。他笑了笑,伸手接住滴落的雨水。迎面而来的人是秦薇,顾西洛站在公寓楼下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秦薇有一些诧异,她看到顾西洛身边的行李箱,皱了皱眉。
“要走?”她问。
顾西洛移开视线,“没有留下的理由。”是的,没有留下的理由,十年,他已经筋疲力尽。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原来由始至终,到最后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而这样的努力在苏念安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何必还要逞强。这些年,他也已经疲倦了,不停地追逐换来的只是她一次次冷淡的回应,谁还能保证保持心里的平衡?
他累了,厌倦追逐了,厌倦跟随她的脚步,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Cris,你应该相信念安,没有人比你了解她。”秦薇其实想解释什么。苏念安只是不懂得表达自己而已,她心里想着念着顾西洛,可嘴上从来不说。
顾西洛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以为我们会越爱越深,抛弃我自己的国度,抛弃我拥有的一切,只为了她一句话我可以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可这些年对她的信任换回了什么?秦薇,我不是神,我也有累的时候,我厌倦了。”
听顾西洛说厌倦了的时候,秦薇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如果连顾西洛都开始觉得厌倦了,那是不是代表着苏念安与他之间的故事即将结束?一直以来,都是顾西洛执著地追逐着苏念安的脚步,然而如今,当那个追逐的人累了,被追逐的人又从来不懂得主动,这一场游戏就注定无疾而终。
当秦薇看着顾西洛远去的时候,恍惚间以为这一场梦真的苏醒了,不管是在梦里的人,还是始终徘徊在梦外的,顾西洛的离开,宣告着一切的彻底结束。
那段十年的感情,随着苏念安的自我保护而停止。该说是苏念安的错吗?可谁经历过了那样的黑暗之后不懂得保护自己呢?可是不是苏念安的错吗?如果一开始她能够勇敢承认自己其实是记得顾西洛的,是不是结局就不会如此?
顾西洛想要的,也只不过是信任和坦诚而已。他介意的,只是苏念安明明记得,却在他面前伪装了三年。
这样的欺骗是他接受不了的。那样骄傲的男子,只肯在苏念安面前才懂得低头的男子,给了苏念安三年的港湾,却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放手。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十年都不曾放手,都舍不得放手的顾西洛,却在那一刻,决定放苏念安自由。
公寓门没关,秦薇在门口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苏念安。长长的头发垂直而下,遮住她的脸颊。她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抱成了一团。这样的坐姿,代表她内心没有安全感。
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十八岁劫后重生的苏念安,也时常会用这样的姿势坐在病床上。秦薇记得那时的苏念安双眼空洞,在神志稍稍清醒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两眼呆滞地盯着她,然后呆呆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就是这句你是谁,让秦薇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那样坚强的人,却在她十八岁的成人礼上,遭遇了如此灭顶之灾。那场车祸背后的真相,秦薇和苏念安都心知肚明,假装失忆,其实只是想更好地保护自己而已。
秦薇了解苏念安,她只是想活着,如此简单而已。只有对过去不记得,一无所知,才能彻底消除其他人对她的戒备和防范。
秦薇走过去,拨开苏念安的长发。苏念安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双眸几近空洞,却仍旧对着秦薇努力挤出微笑来。这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女子,每每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强迫自己露出笑颜。
“念安,没有人强迫你笑,你该对自己好一点。”秦薇很心疼,她总是不愿意将自己难过的那面展现出来,将苦涩狠狠地咽进自己心里而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就是苏念安,永远认为自己坚强得无人能及。
苏念安对着秦薇笑,她摇了摇头。视线传向窗外,大雨倾盆,顾西洛还是离开了。其实她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之间的路总不好走,十年,一个轮回,却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曾留下。也许是太过骄傲了,两个如同刺猬一般的人在一起,只会刺伤对方而已。他们已经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这样的结局是必然。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只是她还不甘心,而他还不放手。
“秦薇,这就是给我的惩罚,惩罚我这些年明明想念他,却永远告诉自己已经将他遗忘。惩罚我想在他身边,却总是用不在意的言行刺伤他。这就是报应,该我的怎么都躲不掉。”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候,苏念安仍旧是笑着的,除了笑,她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笑,笑自己的残忍,笑自己的懦弱,笑顾西洛终于解脱,笑他们最终还是敌不过命运的嘲弄。
在马德里的时候,苏念安时常会跟着顾西洛去看足球。马德里有自己的球队,伯纳乌球场上的人声鼎沸是她一辈子无法忘却的欢愉。她跟着顾西洛一起呐喊,只有在绿茵场上,作为球迷的她才能尽情地宣泄自己。那几年,她断断续续地跟着顾西洛疯,才发现这个在外人眼里的骄子,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那一面。顾西洛说他喜欢看球,因为在球场上可以尽情发泄自己的烦闷,在那里没有人会将你当成异类看待。
苏念安也记得,同样是那年在伯纳乌球场上,顾西洛低沉的声音在球迷的呐喊声中显得真实而又亲切。
他说:念安,此生你不来,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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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的烦闷,让苏念安开始茫然失措。事到如今,能怪谁呢?只能怪当初自己的隐瞒。顾西洛了解她,同样她也了解顾西洛,顾西洛气的并不是她的隐瞒,也不是她总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对他的不在乎,而是她的不信任。像顾西洛那样的男子,不会甘愿被一个女子如此践踏感情。
苏念安靠在落地窗前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徐徐落下。秦薇走之前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如果让苏念安再重新选择一次,她一定会跟从前一样。她心里的恨,并不会因为一个顾西洛而改变,如果可以,如今也不会走到这样的田地。
顾西洛离开后的一个星期,苏念安终于可以很好地安静下来。她想过很多,越是这样,顾西洛的样子就越是清晰。他的一言一笑,他的快乐总是会不时出现在她脑海。人生有多少感情可以重来?她因为对自己过分保护而伤害了另一颗原本全心全意属于自己的心。苏念安还记得十三岁那年,遇见十七岁的顾西洛,以为只是过客,却不想在多年以后渐渐成了永恒。她始终都忘不掉,那一年十七岁的顾西洛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以及那双墨色瞳孔中散发出来的妖冶气息。那是一个有致命诱惑力的男孩,十七岁却拥有那样冷漠的眸子。
后来是在苏念安十九岁时,那时六年过去,依旧是在英国的曼彻斯特,再次见到了记忆里的熟悉面孔。顾西洛变了,不再是六年前外露的傲气,他比六年前要内敛许多。苏念安在那一刻,害怕得不敢呼吸,她只能呆呆看着那个记忆里的熟悉身影拥着别的女子。其实那些年想知道顾西洛的事情并不难。她知道他变得比六年前更加强大,知道他有傲人的地位,知道他的生活有多么风流,可每次那双墨色双眸里却从未有过他该有的快乐。只有苏念安知道,这样的顾西洛根本不是最真实的顾西洛。
那时顾西洛笑着揶揄她,而苏念安再不能像六年前那样天真地喊他哥哥。她用惊慌失措来掩饰自己的狼狈。她相信自己的演技,顾西洛一定看不出来。那时候的苏念安早已学会遗忘,假装不记得,就会真的不记得了。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二十岁,在终于厌倦了国内的生活之后,她拉起简单的行李,只身前往西班牙。沐浴在马德里金灿灿的阳光下,她盘算起自己的住处。却没想到,缘分,让他们再一次不期而遇。
又是顾西洛,那个笑起来总是带着邪气的男子。记忆里已经不再是十七岁的男孩,彼时,顾西洛已经是二十四岁的男子。二十四岁男子身上该有的稳重,顾西洛身上也有,可苏念安却觉得刺眼。顾西洛长大了,也成熟了,一点点走向世人所要求他成为的那个样子。她忽然觉得悲哀,眼前的男子像是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能把曾经最锋利的棱角磨平。
二十岁的苏念安,就那么被二十四岁的顾西洛带回了家。十三岁在曼彻斯特,十九岁在曼彻斯特,二十岁在马德里。似乎苏念安每走一步都和顾西洛拉上关系。她也曾经想过,是不是真的太有缘分,才会让他们即使过了六年,依然能够重逢。
顾西洛对苏念安很好,那种好小心翼翼,带着不经意的冷漠。顾西洛那时候一定是极为害怕的,有些感情如果表达得太过露骨,反而会是对对方的一种伤害。顾西洛是个男子,却也拥有那样的细腻心思。
可是他们之间自那之后,相处的方式却渐渐变得微妙。明明在记得一个人的时候要假装根本不记得是一件很难的事。二十岁的苏念安,甚至还不知道心里对顾西洛隐隐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爱,就已经开始刻意伪装起自己。那道防线,多年来从未被打破,即使偶尔顾西洛会低沉着嗓音问她是不是还记得从前的事情,就算内心如何摇摆,苏念安始终如一地说,不记得了。这是一种最好的自我催眠方式,至少那时的她,是真的希望自己不记得了。
跟顾西洛在一起生活的三年,是他们重逢后最快乐的三年。顾西洛的性子较之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变化太多。很多时候,苏念安在顶楼阳台上朝下看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萌生出一种错觉,在纷乱人世中似乎除了他,一切繁华都已经成了背景。
那是除了母亲和秦薇,这个世间唯一在乎她的人。
顾西洛从来不说喜欢,也从不轻易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表达出来。是后来苏念安才渐渐明白,那时的顾西洛只不过想让她自己发掘他的感情。对一个满身傲骨的男人而言,轻言爱是一件艰难的事。
三年,顾西洛给了苏念安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他给了苏念安梦寐以求的所谓安定。尽管苏念安甚至从来不把那里当成家,可是直到如今她才终于肯承认,因为有顾西洛,才会让她在那些年里有那种安定感。顾西洛给她的重生,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苏念安重重地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她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就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爱,才成为她肆无忌惮伤害他的武器吗?她很讨厌说后悔,可是此刻,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悔意有多么强烈。
顾西洛,你说你爱了十年,我又何尝不是。你又怎么知道,那十年间我受想念的煎熬一点不比你少呢。不是不爱,是因为太爱,才怕深陷之后再找不回来时的出口。
苏念安掏出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指尖在手机上敲打的声音,却让她的心变得冰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心,在那一刻变得格外荒芜,一点点往下沉,最后坠入深渊,再也看不见来时的路。
顾西洛并没有回西班牙。事实上他本是打算回去的,却在机场遇见了秦薇。
他眼睛半眯,淡淡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子。她跟苏念安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苏念安是属于黑暗的,那么秦薇就是属于阳光的。顾西洛记得,苏念安最信任的朋友,也一直都只有秦薇一个而已。
他们坐在机场内的咖啡馆里。顾西洛坐在阴暗处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下垂,掩饰住此刻眼底的倦意。他很少会跟秦薇这样单独谈话,从前他眼里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苏念安,对苏念安身边的人或事都极少注意,与秦薇也只是淡淡的交情。
秦薇搅拌着手中的咖啡,试图打破这样尴尬的沉默。她猛地看向眼前的男子,黑黄的微卷短发,高挺的鼻梁,以及紧抿的薄唇。这是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算是完美的男子,唯独美中不足的是他每每看人时的那种孤傲和不屑。
这大概就是顾西洛固有的待人模式,那种倔犟的阴霾性格,跟其他男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觉得你还是该听听她的解释。”秦薇说。
顾西洛握着咖啡杯的手一顿,视线停留在暖暖的咖啡上。解释?如果一开始她肯和他解释,他们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从开始到结束,不,确切地说也许在她心里从未开始过,自然也就不会有所谓的结束。在几个小时后的现在,顾西洛仍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深爱才给了苏念安肆意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从来都不曾说过爱字,他却可笑地想要许她一生的爱。一直以来他都像是个小丑一般围绕在她身边,她开心的时候会对自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顾西洛累了,也再没有那个精力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微微抬了抬头,墨色的瞳孔中带着深不见底的阴暗。这才是最真实的顾西洛。
“解释永远都是掩饰真相的借口。况且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解释,因为苏念安从来都连掩饰都不屑。”他轻笑,是对自己清醒的认知,既然这样,倒不如他放手,还双方自由。
“你该了解了解她的故事,没有哪个人会在那个时候那样坚强,念安真的已经足够坚强,可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才伤害到你们之间的感情。但对于十年来从不曾抛弃她的你来讲,很多事情在没有了解之前妄做决定,到最后受伤的依然只是你们两个,不是吗?”秦薇有些激动,音量也比刚才大了许多。苏念安从来都不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不想,秦薇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现在让顾西洛走了,他们之间就真的结束了。
顾西洛身子一颤,眸间微微黯淡下来。他怎会听不出秦薇话里的意思,可这样三番两次的包容与等待,他开始觉得不值。忽然,顾西洛起身,目光淡淡地转向另一边。
“我想,她不会后悔。”他轻轻地说,然后拉起身边的行李箱,缓慢走出了咖啡馆。
最终,顾西洛还是没有回去。不是因为秦薇的那番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事到如今,他还留在这个城市究竟有没有意义。十年心里的信仰在顷刻间崩塌,那种无力感对他来说犹如灭顶之灾,可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让自己陷入了这样一场荒芜之中。
酒店的落地窗前,能看到这个城市的夜景。顾西洛倚在窗口,墨色的眼中流光潺潺。从前无数个夜里,那些想着苏念安的夜里,他也总是这样盯着外面万家灯火,怎么都无法入睡。
指尖沿着冰冷的玻璃窗户慢慢滑落。他睫毛微微下垂,唇角却是不经意地上扬。从前无数个夜里,他也曾经喃喃地问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留住她。
可是直到现在,顾西洛才近乎绝望地发现,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她似乎总也不肯接受或在意。她清冷的眸子里总是闪着淡漠。如果从前他还能骗自己,那是因为她不记得过去,那么直到真相大白的今天,他要用怎样的借口去掩饰这几年来她表现出来的不在意和无所谓。
那三年间,假装出来的不记得,难道仅仅是为了掩饰她的那些过去吗?秦薇说,在很多事情没有了解之前妄做决定,到最后受伤的依然只是两个人而已。可是她不知道,当一些事情真相大白之后,受伤的永远都只是那个付出较深的人。
顾西洛忽然一拳重重地打在玻璃落地窗上。身体慢慢滑落,他单膝跪在地上,头一直垂着。良久之后,才有一滴泪落在地上。苏念安,这些年我对你的好,难道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到吗?难道你真的没有心吗?
记得十七岁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是十三岁的她执起他的手告诉他什么叫信任。可是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是那个她,彻底粉碎了他心里近乎癫狂的十年信任。十年岁月,他由一个叛逆少年成长为一个能担大任的稳重男子,可直到如今他才发现,所有一切,早在十七岁分开的那一年就已画上句号。
是他贪恋了,是他妄想了……
“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哥哥,你怎么从来都不笑呢……”
“哥哥,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哥哥,你看我们的手,握得那么紧,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了?”
“哥哥,我没有钱,只买得起一碗粥。”
“哥哥,他们都说你是坏孩子,可我知道你不是。”
“哥哥,我们好像都没有家人,那我们就当对方的家人好不好?”
“哥哥……”
梦里,小女孩童稚的话语不断重复,一点一点侵蚀着顾西洛的心脏。恍惚间,他伸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心脏。疼,很疼……就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之间,双眸猛地睁开。大滴的汗水沿着发丝流在雪白的枕头上,眼眶已经湿润。他不知道,枕头上的水迹,是汗水,还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