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洛阳
光和七年十二月,京师洛阳的长街之上,一名看上去十**岁的年轻人仰起头,对着天空呸呸吐了几口唾沫。
唾沫带着一种瑰丽的美感,在阳光中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脱离了年轻人的唇,激情肆意的飞射而出。在百姓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它们渐渐停止了上升的势头,在空气中四面溅散开,随后有气无力的落回了年轻人那一张清秀俊逸的面庞上。
“掌柜的,这位爷是傻子吧?”十数步外,“迎客来”酒肆里的伙计端着盛满了菜肴的托盘望着年轻人,眼睛瞪的溜圆。掌柜的嘿嘿一笑正待答话,就见年轻人已经转头瞪了过来,那目光恶狠狠的,犹如出鞘的利剑一般。掌柜心下一惊,连忙收敛起面上的笑容,低下头不敢做声。
年轻人挥起宽大的衣袖,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一个箭步到了伙计的跟前,竖起眉毛怒道:“小子,你刚才说谁是傻子?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伙计的目光在他的锦袍玉带上扫了一眼,连连作揖,恬着脸赔笑:“公子赎罪!小的一时嘴贱,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年轻人一把揪起伙计的前襟,横眉怒目:“少废话,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的不知道……”那伙计被揪住衣襟凭空提起,竟是浑身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如果早知道那么压低了声音的嘀咕也能被事主听到,打死他也不会多那一句嘴。
年轻人将腰间的佩剑半拔出鞘,怒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像我这般目若朗星面似冠玉衣袂飘飘的美男子,在这洛阳城里,就算不是独一无二,也是凤毛麟角了。你这酒肆小二日日在这酒肆迎来送往,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这、这个……小人福薄,平日里不曾见过公子贵面,着实不知道公子是什么人,”伙计在寒光凛凛的剑刃上偷瞄了一眼,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公子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嘴贱了!”
一股不雅的味道从伙计裤裆里喷薄而出,年轻人掩住鼻子,急匆匆后退了几步。周围数个瞧热闹的百姓也不自觉的退开几步,和年轻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偌大的洛阳城,竟然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吗?”年轻人四周环视了一眼,见众人的表情或惊讶或茫然或害怕或不解,眼睛里顿时闪过浓浓的失望之色,若是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他又该如何回家?莫名其妙的穿越到民不聊生的东汉末年已然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情了,在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朝代里,竟然还无一人认识他,难道可怜的他在回到三国的第一天,竟然要流落街头风餐露宿不成?
年轻人叹着气走出酒肆,站在了黄土铺就的道路上。冬日从乌云后露出了头,将一片片阳光倾洒下来,无声无息照在路上、屋檐上、街边的行人身上。年轻人仰头凝视着略显刺眼的阳光,身上虽渐渐有了暖意,心中却一片冰凉。
前世的年轻人,名叫王孟,是江苏连云港东海县人,出身武术世家。只是那个坚船利炮的年代,以科技为第一生产力,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武术已经没落为任人观赏的曲艺形式。王孟十数年习武,在目睹了父母为生活四处登台献艺的辛酸之后,毅然弃武从文,跟千军万马一同去挤高考的独木桥,最终被中国地质大学录取。学资源勘探工程的他,在毕业之后进入了国企,开始为生活四处奔波。娶妻生子养家立业,美梦刚刚开始,一场车祸突如其来。货车疾驰而过的声音犹在耳旁,父母抱着自己哀痛欲绝的表情犹在眼前,他的灵魂已经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三国,附身在一名十**岁的年轻人身上。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音乐没有小说,连姓名住址都没有,他就这般一无所有的来到了一无所有的三国……
“滚开滚开!脑袋都被驴子踢坏了吗?竟然挡在我家少爷的马前!”长街之上,几个满面横肉的豪奴骑在马上,挥舞着皮鞭驱赶着挡在路上的百姓。在他们的身后,一个身穿赤色锦袍,脚踏绣金黑靴的小胖子骑在黑色骏马之上,昂着头眯着眼,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正在路上呆的王孟看了看远远过来的一行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丝质锦袍和腰间束着的青色玉带,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期待。自己一身贵家公子打扮,如果不是纨绔子弟,也不欺男霸女的话,平民百姓不认识自己情有可原,但是眼前这个锦袍骏马和自己穿戴相仿的家伙,就极有可能是自己的熟人了。想到这里,他一动不动,双手负在背后,面带浅浅的微笑,静等着那几个人前来。
那挥舞着皮鞭的豪奴驱赶着百姓,皮鞭如入海蛟龙左右翻飞正耍的得意,不妨面前出现了一个面若冠玉的贵家公子,一时收鞭不及,情急之下只得单腕用力,硬生生将皮鞭的落点偏出几寸去。即使如此,那皮鞭依然重重抽在了王孟脚旁的土地上,啪的一声,尘土飞扬,溅的王孟白色锦袍之上尽是黄土。
王孟被吓了一跳,顿时心生恼怒,睁大了眼睛向着那豪奴瞪了过去。
那豪奴也吓了一跳,惴惴不安的回头望了自己少爷一眼,见自家主人依旧昂着头眯着眼,心中顿时添了几分胆气,马鞭朝着王孟一指,高声道:“小子,你是谁?敢挡着我家少爷的路,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马上小胖子听到家奴的喝问声,这才从闭目养神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看了豪奴面前的王孟一眼,现竟然是个熟人,眉头立刻便是一缩。只可惜那豪奴正在耀武扬威,脑袋后面也没长眼睛,自然是错过了自家主人的表情。
“混账东西,爷爷也是你能指的?”王孟前世自幼习武,虽然都是花架子,但是仗着硬气功把街上的泼皮无赖打了不知道多少,哪里会让一个仗势欺人的奴才吓住。他冷哼了一声,右手飞快的伸出去,一把便抓住了豪奴的马鞭,顺势只是一扯,那豪奴便坐立不稳,一个跟头从马上跌落下来。
王孟抬起脚下做工精致的牛皮长靴,重重的踏在了豪奴的脸上。他是穿越而来,精熟历史,知道三国时代是封建社会初期,等级划分非常的严格,不同的阶级之间有着森严的尊卑之别。虽然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是不管是王侯将相之后,还是贫寒士子出身,身份的尊贵程度比脚下的家奴不知道高了多少倍。若是被一个卑贱的家奴这样落了颜面而无所作为,丢的可是整个家族甚至是整个阶层的脸。在东汉这个没有进士和明经考,只凭出身和名声才能入仕的时代,丢了颜面被人看轻了,绝对是一件后果相当严重的事。
“皇甫贤弟好俊的功夫!”马上的小胖子脸色有点儿难看,虽然眼前的年轻人身份不俗,但是他当街将自己的家奴踩在脚底,也实在是不给自己面子。他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卖个面子给眼前的年轻人。
“你这个刁奴,竟然这么不知道轻重,敢向本少爷的兄弟挥鞭子,看我回头不抽死你!”他板着脸骂完了那家奴,又挤出几分笑容对王孟道,“皇甫贤弟消消气,和这些下人计较些什么,公路在这里给你赔个礼!”
王孟从小胖子的表情和话语里,品出一丝避让退缩的意思,心中不由的一跳。东汉以至三国,士人之间不直呼其名,一般都是以字称呼别人和自称。东汉末年司空袁遗的儿子袁术,正是取字“公路”二字,眼下这个人自称公路,难道就是南阳袁术?
王孟抬头瞄了小胖子一眼,心想自己刚才好像是被他喊作皇甫贤弟。在三国出名的人里面,复姓皇甫又让四世三公的袁家有些忌惮的,只有剿灭黄巾贼的一代名将皇甫嵩了。按照自己先前从百姓口中套问到的消息,眼下是光和七年,皇甫嵩任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自己这般年纪,复姓皇甫且被袁术看重,显然是皇甫嵩的嫡亲子侄,却不知道自己是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坚寿还是他的侄儿皇甫郦。
“皇甫贤弟数日不见踪影,不知是流连花乡啊,还是被黄巾贼人掳了去?”袁术见皇甫郦面对他的赔礼竟然置若罔闻,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心里更加不满了。他强压着怒气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脚将吓得浑身瘫软的家奴踢到路边,随后凑到王孟面前,压低声音道:“贤弟失踪的这段日子里,槐里侯府都快翻了天了。你叔父派了十几路家将和义从,四处搜寻贤弟的消息,杀的洛阳周边血流成河,洛阳城周边数十里内别说黄巾贼人了,连稍微长得像贼人的都杀光了。”
“原来车骑将军皇甫嵩是我的叔父,原来我在三国的身份是皇甫嵩的侄儿皇甫郦。”王孟微微点头,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在这个民不聊生白骨千里的年代,自己没有附身在草民百姓的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如今有了皇甫嵩一代名将当靠山,封侯拜相且不去管它,起码暂时的衣食和性命无忧了。
“贤弟?贤弟?”袁术站在陷入呆滞的王孟面前,眼里的怒火终于再也掩藏不住。想他袁术身为前司空袁逢的嫡长子,肯放低身价与皇甫郦平辈论交,已是给足了槐里侯面子。皇甫嵩位高权重,在常人眼中十足的风光,但是在四世三公的袁家面前,依然是根基浅薄,不值一提。谁成想这不值一提的皇甫嵩的更加不值一提的侄子皇甫郦,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亲切赔礼和关怀,竟然不屑一顾,恍若未闻,真是情何以堪?
袁术历史上便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见皇甫郦若有所思,全然把自己当成了空气一般对待,脸蛋儿的俊美更是远远的过了他,心中怒火更炽,他高高的抡起马鞭,狠狠抽了下去,恨不得一鞭子把皇甫郦的小白脸抽成烂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