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灵魂契约(十三)
我傻傻地目送这些人远去,正在漫无边际地猜测他们的身份、来历,电光一闪,我心境澄明,突然就明白了:这里也许真的不是幻境,但我对于这里而言,可能是虚幻的、触摸不到的,类似于灵魂的存在!为了验证我这想法的正确性,我走到道旁,举起手,用力去拍一棵松树。果然,我的手毫不费力地一下子穿过了粗粗的树身。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刚才那些人都对我视而不见了,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我!一定是这样的!我为自己的思维敏捷而得意洋洋。随即,我的好奇心又空前高涨了。
既然,我在这里是个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最优化“隐形人”,那我何不跟着刚才那些古怪的人去看看呢?也许会有意外的现!
心动不如行动!我打定主意,立刻循着那些人即将消失的背影追了过去。幸好,这条山道虽然曲折蜿蜒,却没有岔路,我不至于跟丢。
不过,好累啊!我第n次无奈地停下来,张开嘴巴,大口地喘着粗气。前面的那些人仿佛是武侠小说中御风而行的轻功高手,个个健步如飞,气息绵长,走了这么长又高高低低、乱石横生的一段路,居然连略作喘息的都没有!我一开始还跑得飞快,后来,就变成了慢跑、竞走,最后,只能以类似喝醉酒的姿态,跌跌撞撞地向前挨着走,还时不时停下来捶胸顺气,比在学校跑一千米还累!偏偏山道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一样,可是两边的景色却越美丽,各种稀有树种和异兽珍禽层出不穷,我又要拼命追赶,又舍不得放弃观赏景色,真恨不能生出十七八双眼睛、十七八条腿来!
终于,在我诚心祈祷了几百遍后,前面那些“身轻如燕”的“高手”们停下了脚步。一座依山而建的村寨出现了!
从建筑式样上来看,这是一座颇为普通、规模较大的汉家村寨。此时,村寨前的空地上已经围聚起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议论纷纷的。他们一律穿着颜色暗淡、样式早已过时、很土气的布衣衫裤和老布鞋,脸上的表情惶惶然如丧考妣,感觉怪异,就像正在拍一场民国剿匪电影。不过总算没再出现雪白的衣服和鲜红的头巾了,而且从他们的衣着打扮来看,这是一个汉族的村子。
还好,不是少数民族。本来一直在担心语言不通会完全听不懂的我放心了不少。
空地上的人群在看清穿着白衣服,扎着红头巾的那个老人后,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这突兀的死一样的沉寂,让人窒息。我皱起眉头,扫视着人群,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定格了,不可思议、惊诧、沮丧、绝望……然后人群爆出一阵惊叫。这叫声分外惊恐,再映衬着他们脸上的可怕神情,好像末日降临一般。接着,杂乱拗口的比外语还难懂的语言从他们数不清的嘴里快地蹦出来,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挫败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他们是汉族人不错,但谁规定汉族人非得说普通话不可!我们地域广大、人口众多的国家里,还有着难以计数的各种方言!有些偏僻的山沟里,方言种类之多,甚至可以达到“同村不同话”的地步。这下惨了,听不懂他们的方言,我跟“聋子”也差不了多少!
没奈何,只好看哑剧了!我苦笑。
在一团嘈杂混乱中,那个白衣、红巾的老人先是静静地伫立,似乎在酝酿情绪。不久,他张开嘴,喊了一声,估计是“安静”之类的话。别看他一副衰朽的样子,声音却十分洪亮、高亢,有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和威严。场中陡然静了下来,人人的目光里都充满着希冀的渴望,看着他如同看着救世主。
他默默地用沧桑的目光扫视着众人,然后神色悲哀但语调沉稳地说了一大段话,众人的脸色从最初的惊惶绝望到希冀渴求,最后又慢慢变成了黯然无奈,好似终于不得不接受了某种早已注定的结局。
老人说完后,缓缓地从胸前的衣服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神色凄楚而不舍地抚摩着。
我的眼前顿时飞过无数耀眼的星星!
那是什么?——“灵石”!
我下意识地用手一摸,胸前挂着的灵石竟然也在!两块?莫非,这世上还有别的灵石存在?
我让自己定下神来,仔细看了看老人手上的石头,长方形、不太厚、光滑平整,此时正灵动地闪耀着莹润的光泽。最主要的是,比我的灵石要大很多。我心念一闪,会不会……是那块“母石”?我被这念头吓了一跳。陈仇说过,母石是被她的曾祖母,也就是他们饕餮族最后一任巫师,临死前封印之后深藏在古墓的地道里的。后来,徐岚的奶奶得到了母石,那是在八、九年前考古队回到徐家之后,眼前的情景可一点也不像!……难道,这是在那块母石被封印之前?可是,陈仇的曾祖母,都死了六十年了!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老人抚摩半晌,终于微微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唇上下翕动,一长串模糊的音节一泻而下,伴随着他古怪的手势,母石的样子虽然没有变化,但它的灵气和光泽却逐渐黯淡,直至变成一块不起眼的普通石头。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惊疑参半,心里却模糊地掠过一个念头:这是母石被封印的情景,虽然它看上去和陈仇说的不大一样。
这是我的直觉,与理智无关!
直到此时,有一点恐怕是可以肯定的:这不是现在生的,而是六十年前或者更早;地点也不是苏州,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陈仇的家乡——广西十万大山的上思县所辖的那巴村!
一个荒谬的结论!但惟此才能解释我看到的一切。
老人就这样托着石头,踯躅独行。人群默默地分开,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绕过村子直通向密林的更深处。众人都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却没有一人跟随他,他还要去哪?我思忖了下,恩,大概是去那座古墓了吧。
我连忙跟着他,反正无论是哑剧还是闹剧,就算是惨剧,我也要看到底的。
不过,很快我就觉得无比悲惨了!
又是一场透支体力的艰难跋涉啊!走得天昏地暗,走得我两眼直冒金星。我哀怨地想:为什么我不会飞呢?……没有汽车、摩托,哪怕送匹马给我代步也好啊!
虽然这么想着,我的脚步却不敢停。直到前面的他突然停下,我才现密林深处有一个高高的土墩,别处都是绿草茵茵,只有此处寸草不生。暗黄色的泥土覆盖下,隐隐露出一个长方形的洞。
到了?这就是深藏着母石和白玉饕餮像(那差一点要了我小命的有头无身的怪物),后来被考古队挖掘到的古墓?我靠近几步,伸长脖子瞅了瞅,不觉大失所望,暗暗摇头:就这么个土丘,真寒酸!
他无声地走到土墩前,右手依然托着石头,左手慢慢向上举。我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因为我看见那个土墩居然裂开了!就像一只被劈成两半的土豆。随后,左面的一半开始不停地往下陷落,泥土如有知觉般向两边翻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冷冰冰地露出了诡秘的笑容!
这个洞十分深邃,远远望过去,好似直通地底。他并没有迈步进洞,而是慢吞吞地收回左手,嘴里喃喃地说了几句声音模糊的话。过了一会儿,漆黑的洞口升起了一团红光!这红光,我一点也不陌生,是我在噩梦里曾经无数次见到过的,那白玉饕餮的双目射出的光芒!
我屏息凝神,密切注视着他的行动。只见他扬起头,望着天空思索了一会,居然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洞口旁。他背对着洞口,闭起了眼睛,右手托石,左手举在胸前,嘴里翻来覆去的,不知在念着什么。咦?这是在干啥?等人吗?……哎呀,不会是他现了我,所以不肯进洞,准备弄个什么巫术来对付我吧?我有点心惊肉跳,连忙蹑手蹑脚地躲到一棵大树的后面,稍稍探出脑袋偷看。
又过了一会,他还是坐在地上,不过左手开始在半空画起了圆圈。画了几个后,空气里渐渐出了“嘶嘶”的响声,他的手指仿佛沾了颜料,半空中的圆圈呈现出了五彩的颜色。先是黑色,然后是青紫黄绿,最后变成了白色。我目不转睛地看他画了八、九个圆,还是猜不透他想干什么。这些圆色彩很鲜艳,也很圆,可是有啥用呢?它既不是符,也不像咒语。
我正在揣测,却看见他画圆的手猛地一顿,刚才一直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射出了两道利剑般的光。
“你……还不死心吗?”他突然张口而出的生涩的普通话让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呵呵,你把东西给我,我就死心塌地地回去了!”一个容貌娇艳、神情妩媚的女人从密林的另一处姗姗走来。她大约三十出头,身材苗条,肤色白皙,眼睛虽然不大,但眼波如水,很有点勾魂的意味。她说的也是普通话,不过舌尖音特别多,带着明显的闽、粤口音。
她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风情万种地一步步接近他。
“站住!”他冷冷地低声喝道。
她倒很听话,居然就在离他几米的地方停住了脚,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嘲讽和狠毒都隐藏在那妩媚的风情里了。
我看看她,又看看他,不禁感慨:什么是天壤之别?只要看看这两个人就明白了,一个是年轻貌美、苗条白皙,一个却衰老丑陋、又胖又黑!
“你们的图腾呢?你不准备在临死前再看一眼吗?”她轻轻笑着,似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洞口。
“我会把它封印起来。……我死之后,我族不会再有巫师!你可以过你自己的生活……”他的语气平淡似不带感情。
“有没有巫师跟我有什么搭界?我只想拿我想要的东西!”她嗤之以鼻,一种贪婪在她的眼睛里燃烧。
“不属于你的东西,拿了也没用!”他不为所动。
“哈哈,你怎么知道不属于我?”她的笑看起来恶狠狠的,“也许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话音未落,她比了个奇怪的手势,密林里飞出了无数石块,呼啸着向地上的老人砸去。
这些石头虽然不太大,但度快、数量多,如此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要是被砸上,保管头破血流。如果老人躲闪,那他就不能再堵在洞口了。那个女人早盘算好了,目标就是洞里的东西。
眼看着一堆石头砸过来,老人却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动也不动。我忍不住从树后跑出来,大声叫道:“快躲开!”叫完我才猛然想起,这里的人是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的。乱石如雨,全都砸在老人的头上、身上,一股股鲜血从他的前额和鬓角流淌下来,片刻之间,便血流满面,形如厉鬼。
那女人稍稍一愣,马上露出了一个狠毒的表情,纵身扑上,两手直取老人相对脆弱的脖子,手掌之间有奇异的光华闪现,看来是准备破釜沉舟了。老人目光空洞,身子软软地倚靠在洞口,似乎无力抵抗,就这样静静等着死神的冰冷之手卡向自己……
我看得义愤填膺,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想要帮忙。可就在我的手碰到他们的瞬间,胸前挂着的灵石突然爆出一股如海浪般汹涌的红光,将我的整个身形淹没了!
漆黑,晕眩,轰鸣,意识像被飞卷肆虐的惊涛撕裂一样痛苦!等到我万分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赫然是蓝天白云下幽深的江南庭院,古朴大方的圆形石洞门边,眼神深邃的少年意味深长地凝望着我。没有了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没有了依山而建的汉家村寨,也没有了美丽狠毒的奇怪女人和长相怪异的倒霉巫师!
一串深黑色的珠子安静地躺在云腾蛟伸开的手掌中。
“这……刚才……那些事情……”我结结巴巴地问。
“你看见了什么?”云淡风轻的问话。
“我看见了十万大山的上思县那巴村……”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妥,连忙解释,“恩,我的意思是说,我看见了原始森林和一座村子,我猜……那是广西。”
“还有什么?”没有理会我的牵强解释,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
“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我迟疑地回答。
“哦,他们是谁?”他的嘴角向上挑了挑,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好像是……巫师。”我头皮麻地垂下眼帘,无奈回答。
“巫师?有趣!”他突然笑了,似乎听到了预料中的答案。
“那这串珠子呢?你看见了吗?”他微笑着问。
“没有!”我立刻摇头。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他的笑容一敛,满是不相信的神气。
“才没有呢!……我只看见灵石!”我急忙申辩。
“灵石!”他淡淡地重复,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仿佛是经过了一场长途跋涉后,终于望见了前方的终点一样。一丝疲惫,掺杂着些许欣喜,还有冷冷的看尽结局的漠然!
我大为后悔,灵石的存在实在不应该再让外人知道,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没办法收回了!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云腾蛟,祈祷他最好突然失忆,别再追问下去了。
“就是你挂着的这块石头吗?”美少年玉手一指,露出恍然的神色。
“什么?”我大吃一惊,低头看时,红线缠绕着的灵石果然挂在胸前,只是我早上明明把它深藏在衣服里面的,现在却炫耀似的暴露在空气里。一缕缕嵌进了它身体里的酷似鲜血的红色,在阳光下鲜艳欲滴;莹润的玉质光泽下,流转不定的煞气越浓重。
“不过是一块石头,你需要表现得这么紧张吗?”他似乎很不经意地问。
“呃……我不紧张!……反正我也不是巫师!”真是越想撇清越让人生疑,我此时恨不能立刻变成哑巴才好。
“怎么它是巫师的作法工具吗?”
“咳咳……我怎么会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好装傻。
“那你看见这灵石时,生了什么呢?”他优雅地一笑,如春风化雨。可惜,我现在快变成坚硬的石像了,要用盐酸才能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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