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琴音听风雨
我叫西门飘雪,当然,我并不是从出生开始就叫这个名字,这个姓氏是在我进了明月宫之后父亲给的。我本姓慕容,单名一个雪字,但是自从进了明月宫,慕容雪就仿佛从这个江湖消失了一般,我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看不见江湖,如我的名字一样,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瞎子。在父亲教我将一种从人体内流出的液体称为墨s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双眼注定有天会看不见。打我记事起,我便一直没有分清楚写字的墨和身体的墨之间的区别,直到父亲说,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有时候可以用鼻子来看,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身体里的墨有一种剑的味道。
宫主死后,父亲没能在明月宫里久留,他去了洛阳,慕容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洛阳,他只是回去而已寻洛阳慕容世家的踪迹而已。我知道,他此次回去,还带着另一个人。一个世间只有四个人知道他还活着的人。
在明月宫里,父亲从不让我叫他父亲,我与其他人一样,俨然成了熟知的陌路人。也没有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父亲说,我本不该活在世间,我还活着就必须要苟且。我一直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他是绝顶聪明的人,我猜不透。
从我开始听到声音,我便开始弹琴,我似乎觉得美丽的琴声就该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夜以继rì地弹琴,用父亲的话说我的琴艺已经出神入化的时候,他便将我以琴师的身份送进了明月宫。如果不是丽娘的出生明月宫里根本没有一个人觉得我是应该存在的。
父亲说,即将上任的宫主和我是同一类人。可是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的时候,我畏惧得双腿颤抖。他生的白净俊朗,看起来还不如父亲本事,大概就是因为他的面相柔弱才让我觉得这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新上任的宫主叫黑天,是前任宫主屠苏的养子。也许就是因了父亲说我和他是同一类人的缘故,黑天待我从没有宫主的架子,倒像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样的惺惺相惜。我告诉他我只是游历江湖的琴师,没有过去,只有一个名字叫西门飘雪。
虽然黑天在我看来深不可测,但是父亲说,这个人做了明月宫的宫主是注定活不长久的,不是因为这个宫主头衔太过遭人嫉恨,而是江湖需要强者。
在我眼里,父亲是强者,强过所有人。就连平rì里在宫中见面之后的欷歔一瞥,我都觉得意味深长。我想父亲身上的东西我一辈子都学不会。
似乎一切都在父亲的预料之中,我遭人毒手双目失明,父亲只说我要继续活着就得付出一些代价,双目失明便是我的付出。我还记得父亲的师父每次见到我都会莫名其妙地伤感,他说我有一双死人的眼睛,能看见世人不能看见的东西。他告诉我,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只有二十五年的光明。他还说,我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个人,一个会助我平息江湖浩劫的人。不知道是胡诌还是真的这样蹊跷,二十五岁那一年,我的江湖变成了一种寂寞的颜sè。可是,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黑天宫主受害流落在外,按照父亲的计划本应是该我来一路保护他,可是,我遇到了那个叫夜行衣的年亲人。他的疯癫和怪异使我觉得他是另有目的,我想,他就是父亲的师父跟我说过的那个人。
我一直相信命中注定,所以在我们相遇的很多次之后我才发现他的出现不是巧合。
夜行衣是个杀手,并且他是来杀我的,这点,我深信不疑,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在诸多次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取我xìng命的时候他都会留给我活的机会。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最不屑的便是看着自己的猎物在自己眼皮底下逃出生天。
我了解杀手,因为我也是。
江湖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明月宫宫主手下有一个杀手组织,叫七剑,他们不止七个人,但是每次任务都是七个人一同执行。世人都知道那七把绝世好剑是江南剑师花阡语的作品,每一把都有其独特的属xìng。
花阡语是剑魂师,闻说他的每一把剑都是有灵魂的,这自然是没错,但是不为人知的是,那把叫琴魔剑的厉害之处靠的不是剑本身,而是琴魔剑主人藏在袖中的足以致人死命的锋利琴弦。
我的杀手身份很隐秘,只有屠苏宫主一人知道。他说由于我的杀人手法独特,所以,七剑中只有我是不变的,其他六把剑每次的主人都不同,每次任务时都是黑衣蒙面,谁都不识谁。我想,除了屠苏宫主之外还有一个人是知道我们的底细的,那人便是我父亲。
父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带着所有疑团回去了洛阳。丽娘说,黑天宫主的逃亡计划中,有一条是途经洛阳的,我便知道,在洛阳,有一个人站在黑暗中。而此时,七剑的所有人早已经中了那个叫星辰的男子种在七星阁里的海棠红玉变得手脚瘫软丧失了握剑能力。
我以为父亲出了明月宫之后便不会过问宫中的事务,没想到,当我意识到父亲一直在暗中cāo戈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即使他是我亲生父亲,我也猜不透他给我们吃下那颗药丸的意图何在,如果不是墨玄说我们已经命在旦夕了我还一直认为父亲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做什么。
墨玄也是父亲带进明月宫的,如果不是我发现他和父亲的秘密会盟,我还不知道他也是父亲的儿子,但是在进宫之前,我从没见过他。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儿子。我问父亲的时候,父亲只说,这些事情我没必要知道,我只要做一个琴师就足够了。
父亲虽然万般计划,但我知道,他对黑天宫主是没有坏心的,他一直在处心积虑地帮助黑天宫主,这一点,或许只有我和墨玄才看的出来,因为我们都在他的训导下成长。他想害谁,他想帮谁,我们自然清楚。
可是,父亲分明是有事情瞒着黑天宫主的,但是他至始至终都在告诉黑天宫主,我才是幕后指使。墨玄叫我不要猜测父亲的想法。吃下了父亲给的药丸之后七剑将黑天宫主送到了洛阳,我知道接下来父亲自会有安排,所以在得到父亲的解药之后七剑便离开了洛阳。
我没有回到七星阁,琴魔可以消失,但是琴师西门飘雪不能就此没有了动静。我还有翠竹园,还有一场父亲安排的戏没有演完。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让我改名换姓成为另外一个人?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慕容这个姓氏会是我拼命都要死守的秘密?
按照父亲的安排,黑天宫主应该会被送到我出宫之后的住所,长安边境的翠竹园,可是为什么会到洛阳?就算宫主现在毫无反击之力,那么还有丽娘在身边,宫主的动向丽娘不会对我隐瞒。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丽娘也受着父亲的牵制。
冰雪聪明如丽娘,她定然是知道父亲不会加害宫主才会一直没有与我相商。
父亲会看面相,我听见他跟黑天宫主说到丽娘,他说丽娘不是长命的主。我信他,可是,这对那个一心只为丽娘的年轻花司不公。
接到宁夕的飞鸽传书的时候已经是我离开洛阳的第三天了。宁夕说,宫主和丽娘主仆三人到了江南,如果宫主到了江南发现我也是一颗棋子,那么他一定会怀疑到消失多年又突然出现的父亲身上。所以,我也顾不得自己双目失明的阻碍,立马赶赴江南。
去江南的路我烂熟于心,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去都想着办完事就尽快回到明月宫内。但是这次,我身下的这匹马告诉我,或许离开明月宫我的江湖才不会一如既往地黑暗。
我向来不觉得自己的命运是上天注定,但是,有些东西,从来都是上天注定。比如我没有快意江湖。也许,江湖不远。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黑天宫主会在江南剑师花阡语的剑阁里。如果宁夕是知情者,那么黑天宫主便不会有xìng命之危,我信得过那个柔弱的年轻花司,因为是他第一个跟我说身体里流出来的液体那种颜sè叫做红sè,不叫墨sè。
江南剑师花阡语,我是认识他的。当年我也年幼,我在这里带回去两个孩子,便是宁夕和宁安两兄妹。
宁夕生xìng白面如霜,像女子的纤弱,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外表才能隐瞒自己一身的绝世武功。他的武功是我教的,即使我现在已经看不见红sè和江湖中的任何一种颜sè了,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在武学方面的惊才绝艳。我相信在背后教他武学的不只是我一人。
在离开长安的路上,我又遇到了他。
他言语淡然,气息平静,我猜想他定然是衣衫褴褛,但是却丝毫没有世俗味道。就因为他身上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淡然,所以他不开口,我便已经料到是他了。
这个杀手身上没有杀人的气息。
他说他是受人指使来杀我的。我一如既往地觉得他在与我打趣。
我说“兄台,你既是杀手,为何三番五次放我生还?”
我们似乎命里便有一种牵连,并且,我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和那个人很像。
父亲从来不允许我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人,更加不允许我在母亲的面前提起那个人。仿佛那个人是罪魁祸首一般改变了我和他的命运。
夜行衣和明月宫之间必定有一些联系,我是这样想的。
于是,去江南的路上,多了一个人。正是多了这一个人,反倒使我觉得这是一场关于江湖风雨的远行而已。夜行衣也会这样觉得吧!
夜行衣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踏出长安,可他丝毫不觉得这样一生呆在长安不好。长安好不好只有来过长安又离开了长安的人才知道。
我能从夜行衣身上看到那个男人的影子,但是,父亲告诉过我,那个男人,必须死在我的琴丝下。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我能知道父亲这样要求我是一定会有他的原由的。
可是夜行衣只是一个出生破庙的流浪乞儿,连杀手的身份都不如。
即使我眼前一片漆黑,但我却看得见那一片灿烂盛开的鲜艳花朵在我身后绚烂喧嚣。
在去江南的船上,我了解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