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上午十点过,窗外的秋雨从半夜就开始下到现在,一点停下的意思也没有,就这样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中满是冰冷的cháo湿,水珠顺着屋檐,窗框,树叶,凉伞,落下,堕在地面的草坪里,花砖上,一点点,一滴滴的落下。沈昊天躺在床上不想起身,冷眼看着窗外的雨,任由时间静静流逝,随着这一滴滴的雨珠消失在视线里。
“人生,到底是什么呢?命运,又到底是什么呢?”沈昊天从没有过这样静心思索的时候,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他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唯一的挫折是父母的早逝,但那时他还太小,三岁,什么也不懂,没有太多悲伤的印象。爷爷jīng心抚养他长大,给了他不输给父母的爱,还有刘伯和刘妈,仿佛他的没有血缘的亲人。到二十一岁时爷爷因为肺癌去世,他也早有心理的准备,公司的一大滩子事又分散了他的心力,所以也没有太过悲伤。直到二十七岁的今天,他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没有好好思考过自己的人生有多幸运,一直是那样过着顺理成章的生活,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xìng格也是以自我为中心,不会从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也不会想会不会伤害别人,过着没有热度的没有爱人也不懂爱人的生活,还以为生活原本就是这样。
“这个世界居然还有那样的人生!她到底是怎样一路挣扎着活下来的啊?”沈昊天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昨晚通宵看完齐家丽拿给他的文件袋,他就失眠了,怎样也睡不着,失眠,而且是因为别人而失眠,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好像从遇到夏雨彤起,他就开始了人生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管闲事,做好事,第一次毫无目的的真心关心一个人,第一次感觉到温暖,自己的身体散发的温暖和因为温暖了别人自己也感觉到温暖,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从他打开那个封好的,厚厚的,黄sè文件袋开始。
昨晚沈昊天回家很晚,因为要照顾夏雨彤的关系他最近累积了太多的文件没签,在办公室忙到快十一点才做完,回家洗完澡已经是将近午夜。靠在床头,盖着薄被,在床头台灯柔和的光线下他打开了下午齐家丽给他的一直没机会看的文件袋。裁纸刀的寒光闪过,仿佛时空隧道一样,他走进了夏雨彤的人生,夏雨彤悲惨的人生。
夏雨彤,女,一九八五年八月二十二rì出生在油麻地的广华医院,父,夏衍,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二年级辍学,母,于慧,油麻地于裁缝家小女儿,中学毕业后在家做工,擅手工缝纫刺绣。
在夏雨彤出生前两年的那个chūn天,她的父母开始了一段注定是悲剧的爱情,也谱写了夏雨彤悲剧人生的序曲。
当年的夏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长子,喜欢西洋画,就读于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是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男孩,在一次去海边写生的时候遇见了送衣服到渔村的于慧。被于慧jīng湛的刺绣手工深深折服的夏衍渐渐爱上了这个秀外慧中的美丽女孩,两人相爱的事被夏衍的父母知道后受到了百般阻扰,两人情急之下竟然私奔了。
夏衍的父母气愤不已,不但断了儿子的经济来源,还和夏衍断绝了亲子关系。没有了父母支付高昂的学费,夏衍只好退学,到处找工作赚钱养家。没有学历的他四处碰壁,寄居在于慧娘家还要看她哥哥嫂嫂的白眼,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没有享受到梦想中浪漫的爱情,反而遭受了从前都无法想象的挫折。强烈的自尊心又让他不能向父母低头,生活的磨难改变了人xìng,曾经阳光帅气的男孩变成了酗酒的痞子男人。
在于慧生下夏雨彤后情况愈演愈糟,完全颓废的夏衍每天就是喝酒,醉酒,打老婆,整rì的不事生产醉生梦死,爱情,早已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相互的折磨。无奈之下,于慧在夏雨彤刚刚满月就出去帮佣赚点nǎi粉钱养家糊口,生活是无尽的苦难看不到头。
于慧帮佣的人家是年过花甲的医生夫妇,原以为是好心的男主人却是居心叵测的sè狼,利用平rì里小小的关心解除了于慧的防备,在一个女主人不在家的下午对她实施强暴。于慧极力挣扎,无奈势单力薄,终入虎口。早回家的女主人撞见了被强jiān后哭泣的小女佣和一旁衣衫不整的男人,相信了自己老公是被于慧引诱的谎言,也许她的家庭和地位让她必须要相信这样的谎言。
遭逢不幸的于慧无处申冤,反被解雇,成了众人口中的贱货。
本就酗酒处在崩溃边缘的夏衍忍受不了四周围绕的流言蜚语,众人异样的嘲讽鄙夷的眼光,在一次酒醉的狂怒争吵中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酒醒后的夏衍没有惊慌,没有后悔,反而是少见的冷静,在打了报jǐng电话后用杀死于慧的刀清醒的插入自己的胸口,结束了这曾经以为是天堂却不料是地狱的爱情故事,留下不到周岁的夏雨彤继续着人间的悲剧。
夏衍的父母闻讯赶来处理儿子的后事,将丧子的痛,对媳妇的恨一并加在小小的婴孩身上,不但拒绝收养夏雨彤,还留下恶毒的咒骂拂袖而去,从此再也没了联系。
外公在把夏雨彤养到四岁时也撒手人寰,留下要财产必须要收养夏雨彤的遗嘱给儿子,舅舅被迫抚养夏雨彤,而不能将她送到孤儿院,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再加上舅妈死后舅舅娶了肉铺的游寡妇当续弦,夏雨彤的rì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扫把星,拖油瓶,私生子,霉鬼……”这些难听的名字就是她的代号,无数做不完的家事压在只有五岁的小女孩身上,每天天不亮就得起身,打扫完裁缝铺就开始做早饭,还没有煤气炉高的小小身躯站在木凳上艰难的炒菜。在寒冷的冬天背着刚出生的表妹搓洗那大盆大盆的尿布与衣服,满手通红的冻疮溃烂。随着年龄的增加工作量也在增加,好容易在社工的监督下被舅舅送进了公立学校读书,课余就得到裁缝店帮工,缝那永远也缝不完的纽扣,烫那永远也烫不完的裤脚边。
苦难的生活也有着小小的幸福快乐,那是她没有血缘的表哥给的。肉铺的游寡妇嫁给舅舅的时候老公死了两年,还留下一个七岁的男孩。叫“游南科”的表哥第一次见到夏雨彤的时候是在街角的邮筒边,游寡妇肥胖臃肿的身体旁站着的平头小男生被介绍给了干扁的小于裁缝身后那个扎两个小辫的黄瘦小女孩。
“表哥。”女孩怯怯的小声叫道。
“恩,表妹。”男孩伸出的手心里攥着一根细细的肉干,握的太紧太久都被汗浸湿了:“给你吃!”
这是夏雨彤第一次吃肉干,好香啊,香的她看到眼前的男孩只觉得亲切,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苦rì子才算开始了。
“死仔!还不起来!”自从游寡妇嫁进了裁缝店以后,每天清晨夏雨彤都是在新舅妈的那一声暴吼中惊醒过来,她得用最快的速度起身把自己清洗干净,再做早饭,稍微慢一点遭殃地就是自己的耳朵和脑袋。做完饭菜的夏雨彤是不能上饭桌,只能端着碗白饭和咸菜在一边吃的。南科表哥会故意慢慢的吃饭,不理会大人的叱责,尽力的磨蹭,就为了等母亲下桌后将留在碗底的那块肥肉给她。那年他七岁,她五岁。
背着快七个月的表妹,夏雨彤洗着向小山一样的衣服,冰冷的凉水刺痛的她手上的冻疮,钻心的疼,南科表哥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冻疮膏给她,看着小板凳上的装着蛤蜊油的小小贝壳,夏雨彤的眼泪滴在的木盆里,大颗大颗的。那年他九岁,她七岁。
学校的cāo场上,夏雨彤站在人群中无助的哭泣,身边的一群男女同学大声的嘲笑和咒骂,“扫把星!克死你爸,你妈,还有你阿公,你舅妈!克人的霉星还不快滚!”“小sāo货,和你妈一样!”“哭什么哭!只会扮可怜的小狐狸jīng!”南科表哥冲上去和骂她的人打架,扯坏了衣服,摔破了额角。那年他十三岁,她十一岁。
用单车载她去渔村给人送做好的衣服,回来的路上在沙滩上陪她看星星,捡贝壳,南科表哥背着她在空空的沙滩上留下一串足迹长长。那年他十七岁,她十五岁。
上大学的南科表哥变成了成熟的男人,在夜深的小巷温柔的拥抱了夏雨彤,甜蜜的亲吻犹如夏夜的风吹动了她的心。那年他十九岁,她十七岁。
沙滩上岩石后偷尝的禁果结出了爱的结晶,舅舅愤怒的咒骂她“小sāo货!”要赶她出门,舅妈狠狠的毒打,全身的掌痕和肚子的剧痛,表妹揪住的浓密头发,在空中飞散。南科表哥在母亲的威胁下只是胆小退缩,不发一语的任由她自生自灭。打胎!他们要她打胎!紧紧的扭住她的胳膊要抓她去医院,走投无路的她只有奋力挣脱禁锢她的手,冲出家门和肚里的小孩一起去死吧!这年他二十岁,她十八岁。
也许是齐家丽报酬付得多,私家侦探将夏雨彤调查的详详细细,从她出生到现在的大小事情,老师眼中成绩虽好却不能上大学的女学生,同学眼中寡言少语内向害羞的女孩,邻居口中受尽了家人虐待还是长得亭亭玉立的漂亮少女,厚厚的卷宗是夏雨彤十八年痛苦的人生,是沈昊天所不能想象的人生。
看完文件,沈昊天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透过那一行行的铅字亲身经历了夏雨彤所经历的,他的心在此刻和她的连成了一线。
“我要救她,要想个办法改变她的人生,既然她认定我是哥哥,那就真的当她的哥哥,让从前那个夏雨彤就这样消失,换成一个新的夏雨彤,我的妹妹,夏雨彤!”沈昊天的目光坚定的穿透雨幕,望向天空,望向夏雨彤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