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弃婴
() 第一章:弃婴
洛阳城。
夕阳西下,将这个古城染上一抹凄凉。百姓都已回家,街边的小摊小贩也都已收拾零碎之物离开,各家店门都已歇业,将门重重掩上。白天繁华的洛阳大道上,如今却只留下招牌在无力地晃动着,晚风一吹过,地上的落叶纷纷。
蓦地一阵哒哒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有人随着哒哒声唱了起来,声音苍老,但在冷清的街道上却显得那么清晰。
“天下乱世起纷争,帝王霸业哪回空!
东海王谢人才兴,江南袁萧群英荣。
仙家一水抵天涯,魔都双河平月宫。
百年易主在今时,如今轮到谁做东?”
住在街边的几户人家听到此人的歌声,好奇地围在窗户边,打开一条缝往外偷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打扮的老人家披散着头发,低头踟蹰而行,“哒哒声”是他手里的长竹竿敲打着青石板的响声。可能是长年累月肮脏惯了,竹竿的颜sè都变成了灰黑sè,在夕阳的照耀下看起来异常光滑。
洛阳城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此人,然而听他的歌声里不仅提到了仙魔两道,更有天下即将易主的意思,在这个乱世天下,百姓大都朝不保夕,不知道活得过今rì,还能不能活得过明rì。洛阳城是拓跋皇族的地界,这易主的话要是说出去,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这家伙可能是外地逃荒逃到这里来的,大家都不敢过问,怕被牵连,都悄悄地掩上窗户,连声音都避而远之,用棉布塞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yīn魂不散,在耳边久久萦绕。
在街zhōng yāng,有一个年轻人倚靠在二楼的窗户上,剥着核桃抛入口中,见这个老人家一副慈祥面孔,心中可怜,高声对他说道:“老人家,你可是在说南方的萧道成必将取代刘宋政权当上皇帝?”如今的南方已风雨飘摇,百姓都传说萧道成将会成为一代帝王,而萧道成现已计划赶往泰山之巅,进行封帝大典,从此便可登基,萧家也将与此同时成为皇族,雄霸一方。不过洛阳城处在北方,如今的北方是拓跋皇族的地界,洛阳城的百姓自然对南方不感兴趣,只要不发生战争,谁当皇dì dū一样。
然而,老人家听到年轻人的话,停下了脚步,落叶从他的脚下滚过,簌簌作响。他抬起头,望向年轻人。年轻人这才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深邃无比,就像是空的一样,没有任何的眼神流露,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定了定神,只见老人家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了指遥远了北方,天际头,黑云滚滚,似有一场暴雨将要来临,他又指了指头顶上的天,天上寒鸦飞过,乌云聚集,可这一切都只是说明天将下雨,但这和他口中说的易主有什么关联?
“天?”年轻人茫然地瞪着天,难道这天要易主?!
年轻人轻叹一声,天易不易主不知道,但变不变天却清楚,心想过了一会儿,必当有场暴雨来袭,对老人家说道:“此逢乱世,天下易主早已习以为常,我们老百姓只要求平平安安地过rì子就大吉大利了。趁着雨还没有下,您老还是赶紧回家吧,切莫再说这样的话嘞,要是被官兵听到了,那可是要杀头呢!”
那老人家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里,继续边唱边慢腾腾地朝着城外走去。
年轻人心中不忍,从屋里拿了一把油纸伞扔到老人家的面前。“一会儿下雨了,这把伞还能挡一点风雨。”
老人家也不道谢,将油纸伞拾了起来,又朝前走去,好似在他的前方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做。
“相公,你在看什么呢?”一个美貌的妇女走到年轻人的跟前,低头逗着怀中的婴儿。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人有点怪。”他不再将那老人家放在心上,将妻子怀中婴儿接了过来,对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笑了笑,“馨馨,让爹地亲你一口。”说着,他在婴儿的额头上吻了一吻,那婴儿呵呵笑了起来,小手高高抬起摸着年轻人的胡渣子。
妇女笑着说:“起风了,婴儿经不住寒冷,咱们还是进屋吧。”
年轻人点头应道,抱起婴儿朝里屋走去。妇女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大雨将至前的景象,注意到远处有一个佝偻的身影蹒跚而行,直到那人消失在城门外,她才恍然惊醒,将窗户紧紧地关闭。
话说那个老人家,刚迈出城门不到一里,大雨就倾盆而下,扫荡者野外的枯草,整个天地间都雨雾蒙蒙,数丈之内不见物体。那老人家从容不迫,或者说脑袋转过弯,只不过抬起头看着天,任由大雨猛烈敲打他的脸颊,他依然不将手里的雨伞撑起,沿着一条泥泞的小路,淌过一个个的泥潭。
泥水溅脏了他的衣服,雨水又将他的衣服洗净。
他如斯未闻如斯未觉,好似这衣服苍老的身躯本就不属于他。
堪堪走了一里,万物都洗出了尘埃。
经过一处寺庙,他突然停下脚步。尽管大雨淅淅沥沥,震撼着天地,但他还是听到了寺院里传来一声一声的啼哭,那是初生婴儿的啼哭,那是对新世界迷茫、害怕又好奇的啼哭。老人家的心灵仿佛被震动了,双手开始颤抖,他不再将目光放在前方,还是摇摇晃晃转进寺院里。
可能是这间寺庙偏离大路,香火不好,已经人走鸟空,留下的只是残垣断壁,大雨冲袭,部分院墙还在不住坍塌。寺庙正zhōng yāng的高大佛祖像已经被人搬走了,也不知道那玩意有什么用处。房顶塌陷半边,风雨直灌而入,屋里到处是积水一片。
唯一房屋的西北角的地方没有被风雨侵袭,而孩子的哭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老人家疾步而来,见角落上的草堆上果然躺着一名男婴。这个年代里,南朝与北朝相互争斗,战火不断,兵燹四起,使得中华大地到处都是灾荒饥荒,很多百姓名不聊生,想必这婴儿的父母无力养育他,故才忍心弃之于此。老人家将婴儿抱在怀里,那婴儿刚才不停地嚎哭,这时却不哭了,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看着他,对他展开笑脸。
“你我有缘,都是背井离乡之人,只不过我知道凡世的痛苦,你却还懵懂无知,何必跟着我一个糟老头去面对凡世的纷扰。”他抚摸婴儿的额头,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做出这个决定。最终他还是重新将婴儿放回草堆上。“何况你根基不佳,绝非我道之人,就算你强行入道,也终究躲不过仙劫。”他知道自己一走,这个婴儿绝无生还的希望,但还是抬脚就要走,凡世那么多弃婴,他又如何有能力一一收留?
可是刚踏离五六步,那婴儿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再次嚎啕大哭,这一哭,老人家顿时停住了脚步,对于他这样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老人,最触动心灵就是鲜活的生命,而他能感受到这婴儿体内顽强的生命力,在隐隐地向他召唤、宣告,这苍凉的天下到处都会迸发出勃勃生机!
“哈哈哈……”老人家不仅对天长笑几声,摇头苦笑,“我难道真老了不成,我怎么忘记了,我早已决心与仙道隔绝,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还管什么根基什么仙劫!纵使这婴儿是呆子,我和他相依为命,倒也可以过上几rì清闲。哈哈……”
想通这点,老人家将竹竿横插在腰间,一手抱起那个婴儿,一手撑起雨伞,在雨中大步离去。
萧条的大雨依旧冲刷着原野,电闪雷鸣,滚滚而来,但哪里浇得灭老人家的热情?!老人家面对着咆哮的风雨,面不改sè,用自己羸弱的身躯抵抗这天地的力量。他低头对着怀里安稳的婴儿无比轻松地笑了笑,好似在向他嘲笑天地的无能。
这雨下了一夜,老人家抱着婴儿就这样走了一夜。
雨刚停下,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雾霭,照shè着雨后的世界。这个世界被大雨洗去了污浊,顿时显得清晰明亮了很多。鸟儿开始飞到空中,羽翅仿佛振动着晨曦,划过一道痕迹飞向明亮的东方。
老人家满脸愉快地面向东方,感受着温煦的晨光铺在脸面上,顿时觉得jīng神百倍,意气风发,好似自己年轻了数十岁。怀中的婴儿也感受到了温暖,伸出小手想去抓住空中的光晕。
“该往哪里去呢?”老人家指着北方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这个山林连绵百里,不见尽头,是一处隐居的好地方。“这片山林在洛阳城的北边,看来是城中百姓所说的北邙山了。虽然此处不比我从前住的地方,但也不失为佳地。我们就在这儿住下吧!”
婴儿不明白他说的话,但咿咿呀呀笑了起来。老人家当他同意了,开心地笑了起来,弃伞而行。
林间的鸟似乎预知到了有人要来此居住,都集体挥动着翅膀,叽叽喳喳,在林间穿梭来往,像是在欢迎他们的来到。百兽却是很不高兴,认为他们才是北邙山的主人,秘密躲在黑暗的角落,露出两只铜铃的大眼睛。“我不犯人人不犯我,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若他们有一丝触犯的举动,便决不留他们在北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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