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离家
中平二年三月初,司徒袁隗被免职,虽然这个士族领袖拥有袁绍和袁术两个后来很了不起的侄子,但是当时他占据的高位却阻碍大皇帝刘宏挣钱的路。一女不能嫁二夫,不把他从司徒的位置上弄下去,司徒这个官职就无法再多卖一次。时之名士崔烈通过皇帝的奶妈程夫人,缴纳了五百万钱当了新的司徒。当然,皇帝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他觉得至少可以卖一千万钱。
当皇帝在深宫里捶足顿胸,心疼自己一时心软而流失的五百万钱财时,欠了皇帝高达二千万钱的皇甫郦,已经到了洛阳城郊的十里长亭,与家人和亲友依依惜别。
此去东海朐县,各式行李、家居物什、竹简书和金银米粮装了整整十八车,怎么瞧也像是搬家,不像是赴任。若是在后世搬运这么多东西,不包下一个火车皮那是完全没有可能将行囊一次性带走的。皇甫郦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婶娘马氏和兄长皇甫坚寿的爱护之心,也就没有过分推辞。
随行的人员,如果不算那七八十个雇来的民夫,那么除了以皇甫藏锋为的十三名家将,金银财宝四个丫鬟和二十名健壮的男仆之外,还有史阿为的二十一名武士。燕山大侠王越最终还是舍不得京师洛阳的纸醉金迷,在随行当护卫一事上选择了沉默。史阿却是厌倦了京师遍地的公卿贵胄,厌倦了见人就露笑脸却始终无人真正拿他当回事的社会现实,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他选择了依靠皇甫嵩这一棵大树。当然了,现在的他还没有深刻地意识到皇甫郦和皇甫嵩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等到他最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皇甫坚寿担心遍地的黄巾贼给皇甫郦一行人带来麻烦,打着皇甫嵩的幌子请求新上任的右车骑将军朱儁调拨了三百军士在野外严阵以待。之所以在野外严阵以待,而不是在十里长亭陪着皇甫郦一同出,是因为新任的朐县小县令果断的拒绝了这一提议。在皇甫郦熟知的历史上,张角三兄弟死后,独当一面的黄巾领袖张燕带领赫赫威名的黑山贼二月份主动请求朝廷招安,而一向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理念的汉朝廷,顺水推舟的任命他为平难中郎将。在皇甫郦眼里,此时的他和张燕同朝为臣,自然没有相互为难的道理。
一行人告别了京师洛阳,踏上了东去路程的时候,皇甫郦终于意识到这十八车的行李到底意味着什么。众人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再到日出,再从日出到日落,算算行程,只走了八十里。皇甫郦有种想要崩溃的冲动,洛阳到朐县就算只有一千里地,众人也要走上一个多月才能到达。他掐指算了算行程,觉得自己就算快马溜到颍川,然后在陈群家里睡上半个月的觉,再追赶自己的行李队伍没准都追的上。他是这么想的,然后也打算这么做。
虽然颍川那些算无遗策的牛人们根本不会搭理他这么一个虚岁二十无根基无实力也无霸王之气的年轻人,但是好不容易来三国一趟,不去见识一下三国最出名的书院,实在是有点儿太可惜了。就算这一趟一无所获,长长见识也是好的,最起码也要和那些名传后世的牛人哥哥们混个脸熟,万一以后战场相遇,没准还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有三百名军士护送行李,皇甫藏锋并不反对皇甫郦骑快马去颍川一行,但是提出了自己等十三名家将必须随同的要求,剑师史阿也自称早年游历时对颍川风物地理了若指掌,而他带来的二十名武士暂时又只认史阿一个大佬。纠缠一番之后,皇甫郦骑快马带着皇甫藏锋和史阿,身后跟着甲胄齐全刀光剑影的三十几名护卫,呼啸着直奔颍川而去。皇甫郦心中有些苦恼,因为他们这一堆人像是去砸场子一样,一点也不像慕名求访。
就在皇甫郦一行人向朐县出的时候,一个剑眉星目浑身上下散着一股悍勇之气的少年,一匹马,一杆枪,一个人踏上了从西凉到洛阳的路程。他没有十八车的行李,也没有多少金银财帛裹在身上,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离家出走的孩子,在离家没有多么远的陌生地方,因为饥饿、口渴和寒冷,一头栽倒在地上,浑身软的昏了过去。
“小兄弟?你死了没有?死了赶紧去投胎,还有口气在就赶紧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你的救命恩人什么模样,日后也好报答。”一个面容清癯,墨髯垂胸的中年男人,忽左忽右,使劲地摇晃着少年的身躯。
少年醒过来,看到一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在定定地望着自己。少年呻吟了一声,皱起了眉头:“……我的头好痛……”
“头痛是因为你还活着啊。”男人勾了勾他的鼻子,“活着好,活着好,你死了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你是谁?”少年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些糊涂。
“你猜呢?”男人眯着眼睛笑。
“……猜不出来……”少年感觉自己更糊涂了。
“你当然猜不出来!”男人的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因为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你若是能猜出来我是谁,除非你未卜先知,那样我直接一剑割了你的脑袋。我最讨厌有人装神弄鬼欺骗我了。天底下哪有神仙?未卜先知都是骗人的。做个梦就知道以后会生什么事,你以为你是南华老仙啊?”
少年望着突然激动起来的男人,抿着嘴一言不。因为他觉得,这个救了他的人脑袋似乎有点儿问题。男人好像泄一般说完话,叫仆人拿来食物和水,让少年自己取用。少年这才现除了男人之外,旁边还有三个家仆模样的人和五匹骏马。而他的身上,正盖了一件毛茸茸的羊皮褥子。
“金城阎行,谢先生救命之恩。”少年吃饱喝足有了力气,爬起来毕恭毕敬给男人磕了一个头。
“磕头就不必了,待你返回家中之后,记得让你父母多备些金银财帛给我也就是了。”男人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瑟瑟抖的少年身上:“在我拿到你父母的酬金之前,你要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
少年先是一呆,随后点了点头,脸却是红了。
男人瞅了他一眼,说道:“若非寒冬已经过去了,你早就冻成干了,也等不到我来救你。你小小年纪,不在家承欢膝下,在这苦寒之地到处乱跑什么?”
少年埋下头去,低声道:“我要去洛阳。”
“你也去洛阳?”男人眼神里有一丝惊讶,“你去洛阳干什么?”
少年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七尺二寸长的钩镰枪上,眼中有火焰在燃烧:“有个家伙给我写信,句里行间都是瞧不起我的话,我要去洛阳教训教训他。”
男人捋着自己的如墨长髯,哈哈大笑:“别人说一句瞧不起你,你就受不了啦,千里迢迢跑去教训他?若是天南海北都有人送信给你,说瞧不起你,你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跑过去教训他们?你这辈子还打算干点儿别的事吗?”
少年挠了挠头:“就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给我写信,说瞧不起我,我压根都不认识他。”
男人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眯了起来,缓缓问道:“你是说一个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给你写信,说他瞧不起你?这个人就住在京师洛阳城?你能告诉我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在我教训他之前,我不能告诉先生他的名字。”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先生刚才也说要去洛阳城,若您是他的朋友,我说了他的名字之后你定会袒护于他,那样他有了防范,我再想教训他就难了。”
男人碰了个钉子,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看少年,问道:“就算你去洛阳教训人,总得带点儿行李吧,你的行李呢?”
少年再一次垂下头去,低声道:“我没带行李。本来有一些干粮和水,都被我用光了。”
“所以你就冻饿交加倒在路旁了?”男人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不是还有一匹马吗?卖掉它不就有盘缠了吗?”
少年拼命摇头:“那马跟了我三年了,只有我一个人骑过,我怎么舍得卖掉它?”
男人慨然叹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你不卖它,等你饿死以后,它依然会被别人骑的。你把它卖了,虽然它也是被人骑,但是你却活了下来。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你那脑袋放在脖子上只是为了好看吗?”
少年的头越垂越低,眼见可以亲吻到脚面了,这才猛的停住。
男人有些沮丧,喃喃道:“看来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辛辛苦苦救你一命算是白救了,酬金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儿。”
“不是白救。”少年抬起头来,犹犹豫豫的说道,“等我到了洛阳,我叫那个瞧不起我的家伙给你酬金。”
男人愣了:“人家凭什么替你付我酬金?”
少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听人说,只有朋友之间才有信笺往来,他既然写了信给我,自然当我是朋友。朋友有通财之义,他替我付一下酬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我回金城之后会还给他的。”
“你千里迢迢跑去教训人家,还指望人家替你付酬金?”
“我可以先让他替我付酬金,然后再教训他,而且我下手的时候会尽量轻一些的。”
“你刚才还说你根本就不认识他。”
“见了面不就认识了。”
“你长这么大没有被人拐掉真是个奇迹!”
“我武艺很好的……”
“你根本就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