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铡妖(二)
这老疯子正是“鬼门神枪”单老爷子,江湖排名第九的单庆。当日,他的爱子被那位所谓的“侠客”所杀,死相惨不忍睹,虽说单公子平日多行不义,但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兼之单家数代都是一脉单传,到了自己手上,却是如此下场。单庆心中怒不可遏,一心只想报仇,什么行侠仗义、疏财济贫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了。从那时起,单庆就已经疯疯颠颠,其后又找不到杀子的仇人,精神更是恍惚,忽而愤怒,忽而伤心,忽而悔恨,忽而自嘲,种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翻江倒海,直把他这个大英雄变成了一个老疯子,整日毫无方向地游荡,只盼能碰上那个“侠客”,一枪刺死他,为儿子报仇雪恨。
这一日,他游荡到了树林中,巧见那乌托万与儿子相貌像似,便真以为他是自己的儿子,就上前相认。孰料惹来一场大战。
武则胜初见那老疯子,倒还没想起来他就是单庆,后来仔细地辨认他的眉目,依稀认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鬼门神枪”单庆,便以言语相激,说“许谦君就是他的杀子仇人”,可是此时单庆早已经把活生生的乌托万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又何来“杀子之仇”?但他仍旧上前与那许谦君相斗,足以可见他的神智已经完全混乱了。
场中,许谦君渐感不支,单庆内力虽也耗费了不少,但剩余者终究胜过许谦君。只见他“长枪”挑动,几招过后,许谦君的长剑竟而脱手。武则胜、南宫正平一干人等均喝出了彩。点苍派弟子则是个个面如死灰,心中正在盘算着如果师父不敌,待会就一拥而上,也不管什么江湖规矩,直接宰了这群家伙。
许谦君正待奔出战圈,忽听见有人叫道:“师父!接刀!”只听见“呼呼”风声,一柄长若长矛,粗若腰身的巨型宝刀,向许谦君飞来。许谦君跳起,接下宝刀,立了一个门户。
原来来者送刀之人正是仓立吉。他被武则胜打伤之后,便在鹤刀门总舵疗伤,今日已然无碍。他见师父等人久去不归,心中不放心,深怕他们遇上了劲敌,便将那柄从鹤刀门中得到的绝世宝刀带来相助。
许谦君在拜入柳若怀门下之前,原是使刀的好手。他在点苍山苦练剑法数十年,于刀法却也未曾生疏,此刻宝刀在手,信心倍增。
南宫正平等鹤刀门人甚是恼怒,见本派刚刚得到的宝刀已经落在了敌人手中,怎能不气?而武则胜却是大惊失色,那口巨刀的刀身之上,赫然刻着两个殷红如血的大字:
铡妖。
怎么铡妖会是点苍派从鹤刀门手中夺去的?那铡妖数月之前还不是在那邪神教七大长老之一的薛灭门手中的吗?怎么会到了鹤刀门?难道那点苍派就是为了得到这口宝刀,才把鹤刀门灭了门?可是点苍派明明是一个使剑的门派,干嘛要兴师动众,甘愿冒着得罪箭门宗的大险,把鹤刀门给挑了呢?难道是他们另有企图?种种疑窦涌上武则胜的心头,可是此刻他却又不好发问,只能继续观战。
场中,微风习习,带起几片绿叶,在空中盘旋飘荡。尘土也来凑热闹,“沙沙”地扬起,“希希”地落下,像是淘气的孩子在玩耍一般。
许谦君左手抚摸着刀背,像是在仔细地品味着这口宝刀。而单庆这么一住手,身上的杀气便渐渐地退去,一柄“铁枪”似乎也失去了锐利的光彩。
许谦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一柄宝刀!好一柄宝刀!”啧啧地砸了咂嘴,又道:“能够藏在这病宝刀中的宝剑,恐怕更是一柄旷古神剑啊!只可惜,只可惜……”说着,看南宫正平一眼,意思是在说:只可惜,我不知此刀有何机关,取不出那柄宝剑;只可惜你南宫老匹夫也不肯告诉我。
南宫正平把头一扭,“哼”了一声,不去看他。其实南宫正平又怎么知道如何取出那柄宝剑呢?只不过他故意做作,让许谦君误以为他是知道此中秘密的,是以那许谦君便会追问不休,而他却偏偏不答,故意气他一气。
武则胜此时心道:原来这口宝刀之中藏着一柄宝剑。怪不得这刀竟然做的如此巨大,原来是内有乾坤。而宝刀中藏有宝剑,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了。
许谦君把刀一杨,指向单庆,道:“单兄弟,你排名江湖第九,我是第十一,我们俩之间只差了两位,功夫本应在伯仲之间,交起手来,谁也难以取胜。可是刚刚我与南宫正平恶战一场,元气消耗极大,你却做起了渔夫,收了个一半的渔人之利。嘿嘿,但是此刻,我宝刀在手,也不怕你了!”
单庆立在原地,不知所以,一副邋遢肮脏的摸样,根本没有武学宗师的摸样。那许谦君见他不答话,举起刀来,欺至单庆身前,一刀斩了下去。这时,单庆才恍然清醒,斜身闪避,端起“长枪”,刺他小腹。
那柄铡妖宝刀果然锋利无比,无须持刀者注入内劲真气,刀身之上所释放出来的寒气,冰冷的寒气,带有刃锋的寒气,就可以伤人性命,取人首级,就算是妖魔鬼怪,也逃不了那股森森寒气。
铡妖,就算是妖,也同样要被铡下脑袋,被铡去性命和灵魂。
这样的宝刀,就算是被一个普通的百姓握在手中,妖魔鬼怪也不敢逼近,何况是人呢?这样的宝刀,若是在一个武林高手中的手中,那会怎么样呢?
结果是……
许谦君手持铡妖,威力立增,犹如一条盘龙附体,单庆被逼的连连倒退,身上本来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又多出了无数条裂痕,鲜血或是浸染了衣服,或是滴在地上,在泥土中慢慢蔓延。
单庆虽然神志不清,可是对敌之时,种种谋略仍旧涌至脑中。他知对手兵器过于厉害,自己远非敌手,当下思忖着逃离的对策。念头转过,他便往点苍派众弟子处奔去,作势偷袭。许谦君万万想不到这位成名的英雄竟然要对小辈突施袭击,不及细想,竟也跟着过去。孰料单庆半空突然一个转弯,又奔回原处,顺势把“儿子”乌托万给夹在胁下,掳走了他,接着大叫一声:“走啦!走啦!”便向东边奔去。
这一声叫喊,倒是提醒了南宫正平他们。刚刚他们一直坐在地上,运气吐纳,此时已经积蓄了相当一部分的内力真气,见此良机,当即起身,向北边逸去。
而只一眨眼间,南宫正平他们已经奔到了数十丈之外,眼看是不易追上了。但仓立吉仍旧大喝一声,带着数十名弟子急忙追去。而许谦君接连几战,真气大耗,自是不去追了。只见他此刻脸色发青,大为懊恼,骂道:“我竟然中了这么简单的一个计!还让那单庆掳走了乌儿。”说着时连连跺脚,鼻子不住喘粗气。门下弟子就过来安慰,自不必说。
而那单庆掳走了乌托万,一时间却没人提起来前去相救。直到傍晚,才有几个和乌托万关系较好的弟子,提及此事,这才得了许谦君的准许,前去追寻查探。
那乌托万被单庆掳走之后,一直以为这老疯子与师父大战一场,真气定然耗尽,待会自己若是与他一战,必然能胜,而此刻就静候他将自己放下,然后再猛下杀手。而单庆却是夹着他往东边奔了十几里的路,来到了一座破庙,这才将他放下。
只见破庙之中还有一些未灭的柴火,地上的灰尘倒像是被人扫去了一样,这座破庙显是有人最近住过。乌托万见单庆正在细心观察着破庙,立马一掌往他天灵盖上击去。可谁知单庆只那么反手轻轻一拨,就化开了这一掌,还把乌托万摔了个筋斗。
乌托万大惊,心道:这老疯子武功怎么如此了得?他妈的,前几天刚刚才杀了鹤刀门二十几个门人,今天就要遭报应了。哎!看来我乌托万是要葬身于此啦!
可谁知那单庆转过身来,却是笑哈哈地说道:“儿子啊!你是想试一试为父的功力的吧!”说着,靠了过来,在乌托万身边坐下,又道:“我告诉你,你拜的那位师父武功虽然厉害,但他的功夫不适合你学,还是跟你爹爹学。”
这时,破庙外面传来一阵女音:“咦,赵师弟,怎么庙里面会有人?”接着就没了声音。
单庆立马道:“门外两位无须害怕,我父子二人只是路过此地,进来借宿一晚,并无歹意。”此刻单庆与“儿子”相聚,心情好了,心神也有一点恢复,言语竟也规范起来了。乌托万却在心中叫骂:他妈的!你是子,我是父。想到这,也不禁偷笑出来,又斜眼看去,只见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位十**岁的女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女子当先进来,少年在后,两人见到了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单庆,无不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单庆见此,连忙摆手,嘻嘻笑着:“嘿嘿,我是人!我是人!我不是鬼!”说着,把头发往两边一分,露出张老脸来。
那少年惊叫出来,道:“单老爷子!”而与此同时,乌托万也走了过来,指着那女子,叫道:“南宫鹤!”这时,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由谁先说。
来者当然就是南宫鹤和赵胜了。那日赵胜携着南宫鹤私自逃去,径直往东边行去。这一天路过破庙,便住了下来。孰料两人只出去了一小会,回来就碰见了单庆和乌托万。
单庆问道:“你们认识?”南宫鹤也问道:“赵师弟,你认识这位……这位老伯伯?”还没听见赵胜回答,却听见乌托万忙对单庆说道:“他们——”指着二人,“他们要杀你儿子!他们是坏人!你快杀了他们!”
南宫鹤武功并不高强,乌托万心知肚明,但是他那日见武则胜功力精纯,自己被他击败,连大师兄仓立吉都败在他的箭下,至今心有余悸。是以乌托万深怕这位武则胜的师弟赵胜也会有惊人的武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到时候这二人和自己算起旧账来,联手来围攻自己,那必定讨不了好。所以当下便极力怂恿单庆杀了这二人,以免后患。
单庆疑惑道:“他们要杀我儿子?为什么?”乌托万说道:“他们……他们……反正他们是坏人!你快杀了他!”单庆又道:“你这孩子,什么‘你’不‘你’的!我是你爹,你该叫我爹爹!”
赵胜奇道:他儿子不是死了吗?那日我亲眼所见的啊,怎么这个点苍派的弟子会是他的儿子呢?难不成他有两个儿子?
南宫鹤在一旁悄声说道:“赵师弟,你看那老伯伯是不是疯了?”赵胜恍然大悟,低声道:“这位老伯伯的儿子已经死了,估计他是神志不清,认错人了。”南宫鹤道:“认错人了?对了,这位老伯伯是谁?武功很厉害吗?”赵胜道:“他就是江湖排名第九的‘鬼门神枪’单庆,厉害的很!但是他现在疯了,武功应该还在。如果他真的听了那点苍派弟子的话,我们俩就有危险了!”
他们两人在这边耳语,那边单庆和乌托万争的甚是激烈。单庆虽然疯了,但是心中尚存善恶之念,不肯乱杀无辜。而那乌托万是说什么都要除掉赵胜和南宫鹤的,只听他说道:“你快去杀了他!他们是坏人,当年玉龙门被灭门一案,他们二人也参与了。”
两年前玉龙门一派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便是点苍派干的勾当。此刻乌托万编不出能够证明二人罪恶的谎言,就直接把这些点苍派犯下的罪孽推到了赵胜二人身上,只盼单庆及早杀了二人。
单庆却忘了这件轰动江湖的惨案,当下又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说‘你’?怎么这样没有礼貌?”乌托万心中一凛,心道:他这么思念他的儿子,我何不叫他一声‘爹’,说不定他心中一软,就依了我意思,杀了那二人。当下便柔声叫道:“爹,孩儿真的没有骗你,他们真的是为祸人间的恶人!”说完之后,心理面却在说:今天你老子我就陪你这个糊里糊涂的傻蛋儿子玩过家家,老子就配合你一下,让你装爹。其实我是你老子。
单庆听“儿子”终于肯叫自己爹爹了,心下大喜,就真的信了乌托万的话,当即转过身去,对着赵胜、南宫鹤二人说道:“我看你们夫妻二人多行不义,为祸江湖,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们!”
南宫鹤、赵胜听得单庆先说道“你们夫妻二人”,两人脸上不禁泛起一阵红晕,又听得单庆要杀自己,不禁相顾失色。
须知单庆的武功在武林中排名第九,尚在徐敬义之上,他要杀赵胜、南宫鹤二人,简直是易如反掌。而此刻,对于这两个年轻人来说,真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